随行在侧的龟兹和尚阿难陀坐在马上,双手合什,说道:“西域之地,不仅有此壮阔的景象,亦不仅有妙绝的歌舞。”
莘迩笑问道:“大和尚既出所话,必是有所欲言了?你想说什么?”
“西域之地,有一大宝贝,漠海、歌舞不能及也。”
“什么宝贝?”
阿难陀说道:“贫道是龟兹人。龟兹国中,有一大智上师,不知将军可有闻听?”
“谁人?”
“此人名叫鸠摩罗什。其父鸠摩罗炎,本是天竺贵人,不嗣相位而周游列国求道,至龟兹,娶龟兹王妹耆婆,乃生鸠摩罗什。耆婆聪颖才高,一日见荒漠群冢,悟人间苦难,遂皈依我佛。鸠摩罗什时年七岁,从母出家。鸠摩罗什聪明绝伦,三岁识字,五岁读书,九岁从耆婆赴罽宾求学,十二岁学成。回龟兹后,鸠摩罗什讲经说法,名震海东!有一位三果罗汉预言说,鸠摩罗什若在三十六岁前不破戒,将成第二个佛陀。将军,鸠摩罗什者,龟兹之大宝也!”
莘迩说道:“鸠摩罗什?”心中想道,“这名字好熟。”似乎前世时,在哪里看到过。他问羊髦、张龟,说道,“卿等可知此人?”
羊髦、张龟俱道:“曾有听闻。”
羊髦名士风采,与定西的高僧们,也有不少打交道,说道:“髦闻说,龟兹国原信小乘,现其国人尊奉大乘,即鸠摩罗什之力也。”
小乘佛教重视自身的修行,大乘佛教关注世人疾苦。
与南道的於阗等国不同,龟兹等西域的北道诸国,原先信奉的都是小乘佛教。鸠罗摩什最早学的也是小乘佛教,是龟兹当时最为流行的“一切有部道”;在罽宾学成以后,他於回国的徒中遇到了几位大乘佛教的高僧,受到他们的影响,改从了大乘佛教。鸠摩罗什才华横溢,能言善辩,与国中的僧侣们辩难,说服了他们中的多数,竟是以一己之力,加上龟兹王室的支持,一举改变了龟兹国内佛教的旧时格局,使大乘一跃而为上流,取代了小乘的地位。
对大乘、小乘的异同,莘迩仅知大概,但也知道,相比小乘佛教的只修个人,大乘佛教讲究“普渡众生”,在“入世”这一块儿的态度上,与小乘佛教是天壤之别。放到政治上而言之,大乘佛教其实也就远比小乘佛教更利於掌权者麻醉、控制百姓。鸠摩罗什的改奉大乘,应是出於他本人哀伤世人苦多的慈悲悯怀,但龟兹王室对他的支持,其缘故可就不太好说了。
念头及此,莘迩自失一笑。
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朝廷政斗,想的都是富国强兵,不知不觉,他看待事件、考虑问题的思路,就惯性地就总是往政治上偏斜了。羊髦的一句小乘、大乘,他就能联想到这些东西。
莘迩问阿难陀,说道:“你与鸠摩罗什相识么?”
阿难陀说道:“贫道曾在龟兹的雀梨大寺修行过,与鸠摩罗什非只相识,可称熟识。”
雀梨大寺是龟兹的王家寺庙,也是龟兹最大的寺庙。鸠摩罗什的母亲就曾在此寺中学过佛法,鸠摩罗什回国后,亦常驻此寺。阿难陀与他同在一寺,两人的关系自是不浅。
莘迩说道:“待至龟兹,那就劳烦你给我做个引荐,我也认识一下这位你口中的大智。”
兵才刚出玉门,已托阿难陀引荐鸠摩罗什,羊髦云莘迩“胜券在握”,到底是否如此,且不必说,但对此战,势在必得、不胜不还的决心,莘迩却是早就下了。
说完,莘迩扬鞭驱骑,羊髦等紧从其后,汇入行军的部队中,迎着黄沙,驰奔向西。
数日后。
过了白龙堆,干燥的瀚漠之中,忽有水气盈漫,行不多远,牢兰海出现在部队的前边。
难怪被称为海。
此泊南北三百余里,东西亦数十里。
泊北、泊南各有一条大河注入。
这两条河,一条贯通西域北道的龟兹等国,一条流经西域南道的鄯善。
此两河之间,便是把西域诸国分成南北两道的两千里大漠。
牢兰海边芦苇丛生,野鸟成群,海面碧蓝,水中鱼跃。刚穿越了三四百里沙漠的部队到此,那些没有来到此地的兵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简直是另个世界!要非有严格的军法约束,只怕他们立刻就忍不住离开本部,成群结队地奔向海岸,跪在地上,取水浇面了。
百余骑沿着岸边奔近。
当先的是个白面无须之人,年约三十四五,未著铠甲,只穿了褶袴,头裹白帢,亦未佩刀。状若文士。到了莘迩中军,此人下马拜迎,自报姓名:“末将西域长史索恭,拜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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