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默然,自己又何尝不是。两人追上令狐奉和曹斐。
离贺干部还有老远,就看见黑烟滚滚。几人行近,笑声、哭声、惨叫声、求饶声等等各种声音混在一处,灌入耳中;等进到帐区,状况惨不忍睹,死伤遍地,血流成溪。
赤娄丹的部民们有的提刀策马兜行帐间,有的三两成群挨个地进帐内搜抢,遇到抵抗的,当场杀伤,见到稍有姿色的妇人,拽拖而行,浑然不管孩童的哭叫,有的分赃不均,自相殴斗。一些帐篷倒塌在地,熄灭的火堆被风吹起烟灰升腾,仍在燃烧的火势无人去扑;触目所及,到处是被杀伤的贺干部男女,乃至有不满月的幼儿;妇孺和老年人被聚集起来,受人看管。
曹斐抓住个赤娄丹的人,问到了秃连赤奴在哪里,踩着血水,引令狐奉等人去找。穿过大半个地狱般的营区,到了一座华丽的大帐前,这里是贺干部议事的大率帐。
帐幕掀开着,内外横七竖八地倒了数十具尸体,多数穿着皮甲,应是大率帐的守卫,余下的均年龄不小,穿金戴银,料是贺干部的贵族们。秃连赤奴在七八个甲士的护围下,抱臂而立,正含笑看着两个甲士拿匕首割一具尸体的脑袋,血迸溅了这俩甲士满袖半衣,脸上都是。
曹斐瞧了眼被割脑袋的尸体,说道“哟,这不是贺得斛么?这就死了啊,是不肯投降么?”怎么说也曾是一部大率,转眼就部破人亡。
莘迩问道“那两个人割他的脑袋作甚?悬首示众么?”
“示什么众?贺得斛是秃连部大的宿敌,部大要把他的脑袋制成酒器。是了,部大上次宴请我等,你因伤未去,没见着他的那几个饮酒颅器,啧啧,漆黑饰金,阔气得很。他还用那玩意儿敬我了一杯。”曹斐吧唧了下嘴,似在回味。
脑中只是微微想了一下秃连赤奴拿着盛酒的头颅给曹斐端酒,曹斐一饮而尽的场景,莘迩就要干呕出来了。他偏过脸,不再去看赤娄丹部民割贺得斛脑袋的场景,心道“这些日在胡中居住,也没见他们有何野蛮,不意今日得见此状,得闻此事。”
杀死仇人后,割下其头,剥取头皮,从眉骨以下锯掉,然后把所留的颅顶用作饮器,用来向人夸耀的习俗,倒非胡人的专属,是几乎所有的族群都经历过的,包括唐人也是,只是随着文明开化程度的加强,唐人早就将之废弃了。
令狐奉问秃连赤奴“大兄,为何在攻破贺干部后,不遣精骑奔击追我的那些?我观彼众不下三千,俱是精壮,大兄如不趁胜速击之,恐留后患啊!”
秃连赤奴呵呵一笑,说道“我已遣精骑两千,伏在他们回来的必经路上,待将这贺得斛的脑袋割下,我使人持去相示,乱其军心,定可轻松取胜。”
令狐奉大喜,他还要问赤奴借兵,有求於之,当下奉承说道“大兄足智多谋,是我多虑了。”
果如秃连赤奴的预料,贺干部的那三千余骑在俘获了数百奴骑归来后,万万没有想到老巢居然被赤娄丹部给端了,而且部大也被杀了,本就缺少严格军纪的束缚,这下更是群蛇无首,很快就没了斗志,不再与赤娄丹部的伏兵交战。各个小率纷纷率领本落的部民投降,更有那机灵的,先人一步擒下了贺得斛的诸子,献给曾经的对手。
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中,所有的目标唯以生存为要,别的都是扯淡,唐人有的认为胡人狡猾反复,其本质实即在此,仓廪不足,如何履行忠义?再则胡牧没有集权的政治,即使投降,对各个种落的小率来说,其实也没甚不同,最多是换了个大率而已,总比战败被俘成为奴婢强。
也有本意是不愿投降的,可马上就到冬天了,大漠上的绿洲都有主,不投降又能去哪里呢?冻饿渴死在漠上么?去陇州内地么?现今在陇内的那些六夷,除少数外,均是唐人的奴客,要么在给唐人耕地,要么在为唐人放牧,他们自由惯了的,更不愿去作此等依附。
故此,赤娄丹部只付出了很少的伤亡就取得了全胜。
秃连赤奴接纳了投降的贺干部民,从此以后,两部就合二为一,不再有贺干的名号,只有赤娄丹了。贺得斛的诸子及直系亲属们,秃连赤奴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另外选人统带贺得斛的直辖种落。
赤娄丹部的部民连着抢掠了两天,把贺干部洗劫一空。这个冬季,贺干部将会十分难熬。
猪野泽畔的另外三个较小部落相继遣人给秃连赤奴送上马羊驼、财货奴婢等礼物,表示臣服。
贺得斛幻想打下赤娄丹部后,再把这三个较小的部落占下,从而成为一方霸主,他“壮志未酬”,而这曾经的愿景却在秃连赤奴的手上得以实现。
坐拥五部,独霸猪野泽的秃连赤奴踌躇志满,踮起脚尖,拍打令狐奉的肩膀,诚恳地对他说道“此回能吞下贺干,收服三部,都是你的谋划得力!小弟,等过了冬,我就亲率万骑,助你还都!”
令狐奉连连点头,堆笑说道“待我登位,大兄,王都以北,全是你的!”
当夜,喝醉了酒的秃连赤奴云雨过后,呼呼睡去,呼噜中杂着梦话,喃喃说道“等我那使人回来,我就把你个滑头绑去给定西王!”呼了两声,又道,“王都以北都是我的,只怕我没命享用啊。”贾珍心头猛跳,问道“部大,你说什么?”秃连赤奴说道“我这点人,没甲没械,拿什么么去跟定西王斗?一营太马就够屠我全族了!”翻了个身,呼噜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