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武将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名字是石亨,样子吴雨懒得去看。
他开口想要说话,吴雨却只是拔剑,把剑鞘扔在了他身上。
石亨顿时一惊,慌慌张张的去接这把剑鞘,因为这把剑的名字的叫尚方。
“石大人。”
“苍…………苍王爷。”
“嗯。王爷今天要杀人,石大人是有什么说法么。”
“说法…………自然是有的。”
石亨这名武夫正在擦着额头上的细汗,他读的书不多,词汇有限,心里骂惨了唤自己过来的徐有贞,当下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西临的巷口是官员王侯的府邸集合之地,苍王爷你…………是不是该换个地方杀人?”
吴雨活动了一下胳膊,笑起来的时候依然带着些许少年青涩,他摇头,回答:“王爷我今天杀的就是皇孙贵胄。”
他说完,直接就向着巷子里那头的朱楷往前踩了一步。
这一步踩下去,不知道吓坏了多少缩在府苑楼阁内的官员,而石亨身边的禁军有些激动了起来,但却被他死死给拦了下来。
尚方…………这是尚方…………是上头有人要拿人命开刀。
吴雨似乎很满意石亨现在的表现,转过了头,看着不远处躲在人群最后方的朱楷,平静的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五当家?”
朱楷那张书生脸略微发白,他刚要开口说话,吴雨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吴雨摇着头,剑尖在地上缓缓剐蹭出了一道深痕,“说实话,我特别看不起你。都是反贼,都是贼寇,可你为什么整天就像个脏兮兮的臭老鼠似的,像你这样的人,时刻算计着别人,想着踩着别人的肩膀和脑袋走到天上去,就不怕哪一天风太大,把你给吹没了么。”
“本来,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唐申死了,他死了,关我屁事?”
吴雨提起了剑,剑尖对准了朱楷的那张脸,点了点,道:“挺好的,这样我杀你的时候起码不会内疚。”
朱楷听到这里,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寒芒,他准备说上几句话,当做缓兵之计,结果又被吴雨给提前打断了。
“是不是在等秦无心?别等了,周 潜龙去了。他自顾不暇,没工夫救你。”
吴雨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身上的气机跟着一股穿过了弄堂的柔风扩散了开来,层层叠叠的黑雾卷起了袖袍和衣服的下摆,雾气里亮起了两点暗金色的眸光,那是一条还没来得及蜕皮的蛟螭。
吴雨的步子还在靠近,朱楷身边的护卫们一个个冲了出去,然后在这巷道里就掀起了一阵阴风,那条蛟螭好像是活了过来,黑色的鳞片和尖锐的犄角,就这么淌过了这些护卫的身边,切出了密密麻麻的一道道线。
一朵剑花在吴雨手上被甩了出来,咔咔咔的响声中,那些护卫碎成了一块块的残肢,风一吹,就七零八落。
“你这样的人要是当了皇帝…………那才是 天下大乱了。”
“你敢杀我?苍穹门一半的人马在我手里,就在徐州,不怕他们跟着反了?”朱楷的喉结在翻滚鼓动,他虽然是苍穹门的五当家,可是却不擅长武功。
因为朱楷一直认为,武只能安邦,文才能定国。他姓朱,当然是要选定国。
可朱楷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一肚子覆朝倾国的计划还没使出来,那位英宗就迫不及待的清君侧。
不讲道理,完全不讲道理。
就像是两个比擂打架,一个摆足了架势蓄力待发,而另一个直接冲上来给了你两刀,干脆又利落。
这的确出乎了朱楷的意料,也打乱了很 多人棋盘。
那位英宗明明有时间和自己的弟弟下了八年的棋,为什么却没有耐心和自己 见招拆招?
吴雨告诉了朱楷答案。
他说:“因为你就是条泥鳅,和你讲个狗屁道理。”
几滴黄豆大小的汗珠从朱楷苍白的额上滴落下来,他瞪着那双怨毒的眼,看着吴雨,想要怒斥一些什么,却是无力开口,他已经无力站住身体,颓然无比地靠在了墙边。
“景泰年已经过了,如今是天顺,天顺啊…………朱当家,要顺天,不要你命。你的命,很不值钱。”
吴雨盯着朱楷,一字一句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插进了朱楷的心窝里,但是他还有一个疑问,必须要说出来。
“为什么会是你来清君侧?”
吴雨笑了一下,带着嘲弄,道:“谁告诉你我在清君侧?”
“我这叫…………正家风。”
吴雨说完,一个闪烁,背后的那条蛟螭随着他的脚步布出了一大片的阴云,笼罩了巷道。
后方的石亨有些呆滞的伸出手,想要大喊一声住手,但最终也只是想想而已。
正家风,那是朱家人的事情。
朱楷在这把尚方剑的剑尖挑开自己心脏的那一瞬间,才算是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他那书生般的脸上突然裂开了一道痕,噗噗噗的剥落下来许许多多的皮屑,最终露出了一张厚实,平凡,普通堪称是略微丑陋的中年男人的脸。
朱楷并不喜欢自己这张脸,拼了命的伸手想要捂住,然而嘴角和心脏处渗开的血迹,却让他一点点没了力气。
吴雨缓缓拔出了剑,一把推开了朱楷枕在自己肩膀的上的脑袋,看着他的身体落下的瞬间,揪住了朱楷的头发,然后拿剑一挥,干净利落的把这位五当家的脑袋给斩了下来。
哒…………哒…………哒…………
吴雨一步步走了过来,石亨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吴雨停下了的脚步,目光停在了他怀抱着的剑鞘上,拿着剑甩出了一圈半月形的血花,一点点入鞘,最后捏住了石亨身上的那件衣服,唰啦一声扯了下来,包住了朱楷的脑袋。
“这一次,就不提头了。”吴雨暗自道,目光飘远,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徐州城附近,微笑着补充道:“接下来才算是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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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风站在了西侧的楼阁上,隐没在了楼台的纱帘内。
他的表情很冷漠,静静的看着吴雨杀人,斩首,然后从自己的少保府前踏步而过。
而此时,下面的场面也非常的滑稽。
朝廷新任命的苍王,在英宗登基的头一个月里,当着文武百官和其家眷的面,于西临巷道内杀人,分尸,砍头,然后拽走了石亨石将军的衣服装人头。
很好笑,却没有人在笑。
安静得就跟死了一样,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尸体,皱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有人从身后出现,手掌沿着吴风的腰背向下,勾住了他的腰,夏日般灿烂的华发在和风中飘荡,也跟着落在了他的肩头。
翡翠皱着眉,好看的脸上有着不是特别好看的样子,素手搭在了栏杆上,盯着吴雨离开时的身影,说:“我现在出手,应该能杀了他。”
吴风摇了摇头,回答:“别把皇帝当傻子。”
“秦无心应该死不了,周 潜龙厉害,能打赢,但留不下人。”翡翠的目光还是停在了朱楷的尸体上,颇为无奈的叹气:“合着折腾了半天,四凶四神,聚拢分散,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吴风深呼吸了一下,也跟翡翠那般把双手搭在了扶栏上,说:“都说了是气运。气运这东西…………一向偏心。”
吴风说着,甩了甩袖口。
“他好像是你爹。”翡翠说,转身向后。
吴风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好几秒,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
“那你怎么…………”
“因为我觉得现在还是姓吴比较好。”
他锋利的目光找到了朱楷的尸体,心里异常的平静。
在正午吴雨提着沈千河的人头去见朱祁镇时,吴风就已经听到了风声。
他本可以告诉很 多人的,但是却没有。
朱楷也好,沈千河也好,还有秦家的秦无心,这帮人想要的是 天下大乱,易主而位,可吴风不是。
他要的始终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英宗老了,于谦死了,剩下的几个老狐狸一个个都没多少岁数可以活了。等到那位朱见深太子登基,就是他吴风起浪的时候。
这就很好,够了。
并且,朱楷和沈千河的死,多多少少也能给董雨如一个交代。
至于和自家那位苍王哥哥的斗争,吴风尚在考虑之中。
聪明人,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情。
哪怕他当着自己的面杀了自己的亲爹,可那个爹…………吴风并不在乎,他相信,母亲沈嫣琳也未必就会有多在乎。
都当自己是下棋的人,换来换去,可从未听说过棋子还会认人的。
可惜了,都太把自己当回事。
吴风冷笑了一下,离开了楼阁。
翡翠跟在了他身后走了几步,问:“去哪儿?”
吴风回答:“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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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柳,亭台柳,昔年青青今在否。
吴风收回了赏这一河翠柳的心思,负着双手,跟在了大太监曹吉祥的身后。
天色已经暗了, 夜色下的顺天府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笼,并不太平。
西临四十几个巷口血气太重,护城的军官和士兵都在忙着清理现场,三书六部的官员也跟吵开了锅似的商讨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明天上朝,他们到底是报,还是不报?
吴风这一面圣,摆明是想把事情和自己撇个干净。
翡翠是聪明人,董雨如也是,她们肯定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今夜的少保府, 一个人都敲不开门,休想和他扯上关系。
这般想着,吴风安安静静的绕过了雕梁画柱,在曹吉祥的接应下破天荒来到了御书房这一块地方。
这已经是后宫了。
按照皇宫的规矩,除了嫡系的皇子皇孙外,其他男人想进来,要么用禁军甲胄把下面那部分给遮了,要么就得拿刀子割了。
可在这一点上,朱祁镇却很是大度,并不当紧。
御书房所在的幽静小院到了,远远的看着那一方血色的拱门高墙,十三道台阶上通明的烛火,以及两道隐隐约约的人影,吴风恍然了一下,猜到自己这一次面圣,恐怕得多等候些时辰了。
果然,大太监曹吉祥佝着身子走了回来,拱手对他说:“吴少保轻稍等,皇上他...和苍王殿下有要事相商。”
吴风猜对了。
他摆了摆手,安安分分退到了拱墙后头。
然这时,大太监曹吉祥又多补充了一句,说:“少保大人,皇上还说了,您呐...可以抽空去见见自己的母亲,问候问候,也算是尽孝。”
这...倒是出乎了吴风的预料了。
看来,那位皇帝早就知道他们一家子的底细,都是沈家人。
“皇上还说什么了?”吴风想了想,多问了一句。
而曹吉祥也微笑着多看了他一眼,道:
“皇上说了,希望你见完沈贵人回来后,可以给皇上一个答复。”
“什么答复?”
“您呢...到底是要当吴少保,沈少保,还是朱少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