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是对楚国。
原因很简单,
打雪原部族你打造个攻城器具做什么?
雪原上有城池让你去攻么?
雪海关外确实还有两三座当初大成国修建的城堡,但野人部族早就从那几个城堡中撤出来了,没人敢占着那里,而雪海关这边因为兵力不足等一系列原因,暂时也懒得派人去那里驻守。
且就算是自家伯爷要造反,也不可能,一来自家伯爷刚从京城受奖回来,二就是自家伯爷如果要造反,也不应该是主动去打造什么攻城器械,而是要防备靖南侯率大军过来攻打雪海关才是。
所以,
必然是要打楚国了,
而且真正意义上的攻打!
风尘仆仆嘴角都有些开裂的郑伯爷坐在首座,
目光扫视下方的各路将领们,
道:
“请诸位,助我封侯!”
……
乾国的江南,以文华荟萃而闻名,那里的诗词歌赋、花魁风流,仿佛将江南的风,都浸染上了一层书香气息;
而楚国的郢都,则是以浪漫而闻名,夏日初来,正是冷暖适宜之际,这,也正是楚人名士最为洒脱最为放纵的季节。
郢都外有一条河,叫觅江,说是江,其实是河。
相传,当年楚侯寻找都城建址时,火凤落于此河之中仿佛在寻觅着什么灵粹,故因此得名。
一场场盛会,就沿着郢都外的觅江展开。
有歌舞,
有丝竹,
有文士,
有琴棋书画,
甚至还有争跤、斗兽等等。
楚地大贵族中,大部分贵族都有家族嫡系子弟在郢都生活或者为官,所以大家的游乐项目,极为丰富。
觅江沿岸,当真是热闹非凡,按照常理,楚皇也会白龙鱼服来这里与民同乐与贵族同乐,上代楚皇还曾亲自在觅江的争跤场里连下五个力士一举夺魁,传为佳话。
就是不喜好这些热闹的,
也可以选择清淡和放纵,
比如,
每每这个时节,总少不得楚人在觅江江边赤足而行,楚人认为觅江的水,能得火凤喜爱,自然是纯澈的,可以洗涤自己身上的尘埃和厄运。
今年,
因为上半年晋地的燕军忽然压迫镇南关,导致郢都这边的风气紧张了数月,现在,战事退却,报复性的玩乐,也就出现了,郢都人想要用更为尽情地方式,来弥补自己上半年的缺憾。
一艘花舫,漂浮在觅江江面上。
花舫上,坐着四个人。
为首者,是一个年纪很轻的青年,处于那种刚从孩童蜕变出来却还残留着些许稚气的阶段,但他身份尊贵,是大楚八皇子,同时,也是摄政王最为疼爱的弟弟。
在其左手边,坐着昭察,昭氏子弟;
在其右手边,则坐着司康,先皇在位时,其父司建以奴仆身份得到提拔,从而发家。
只不过,因为年尧大将军实在是功位太过显赫,所以时下以奴仆出身得贵者,逢谈必提及年尧,但在年尧之前,则逢谈必提司家。
坐在八皇子对面的,乃是景仁礼。
昭氏和景氏,加上屈氏,乃楚国历史最悠久的大贵族,楚侯开边时,就随侍在楚侯身边,
楚国有一官职,叫三闾大夫,其差事就是主持宗庙祭祀,兼管贵族屈、景、昭三大氏子弟教育,可见这三族,在大楚地位之显赫。
“仁礼兄在雪海关未曾见到丽箐姐姐?”
八皇子笑着问道。
景仁礼得年尧推举,相传其曾深夜独自去面对那位凶名赫赫的燕人南侯,凭此功绩,得摄政王召见,后被派遣以私人名义去了雪海关,给公主送嫁妆。
其实,
楚国皇室给雪海关送嫁妆,和燕皇隆重对待大楚公主且让其留宿宫中,是一个意思,燕楚虽然是敌国,但在姬家眼里,能和自家在历史和地位上平起平坐地,也就那两家了。
虞氏,已经不算了,就只剩下熊家。
楚国皇室送嫁妆,也不是低头认小,而是规矩如此,体面如此。
景仁礼马上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回殿下的话,郑凡和公主,不在雪海关,去燕国都城了。”
“哦,去燕京了,呵呵,这是拿我皇姐去夸功了啊,唉。”
昭察笑了笑,道:“燕人土蛮,腥气重,最喜做这种事。”
这是将燕人比喻做了没见过世面的穷亲戚,一有好东西就急不可耐地出门炫耀。
随即,
昭察又道;“不过,公主之事,也确实说不上来。”
因为在座的都清楚内情,都知道屈氏大婚时,是公主主动要和燕人平野伯走的,而并非外传的那般燕人平野伯劫持了公主。
八皇子摇摇头,道:“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私底下开开玩笑,挖苦挖苦屈氏没关系,但今日在座的,有四家人,没必要落这个口实。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艘更大的花舫,因为这里江面两岸都搭建了台子的原因,本就不宽的觅江江道就难免显得有些狭窄,所以,八皇子等人所在的这艘花舫不得不停了下来。
对方花舫上出现一个壮汉,
对着这边很是嚣张地喊道;
“还不速速让开!”
八皇子“呵呵”一笑,昭察也是淡然抿了下嘴唇,司康和景仁礼则马上站起身,八皇子和昭察,出身高贵,自然可以矜持;
而司康和景仁礼,一个门第刚起,一个还是家族刚冒头的人,自然得充当下手出面。
司康呵斥道:
“哪里来的瞎了眼的奴才,出门也不看看黄历!”
景仁礼则喊道:
“自己掌嘴三十,否则今日,就绞断你的舌头!”
对面花舫大汉马上呵斥道:
“放肆,你可知我家大人是谁,竟敢这般说话,再不识相,即刻撞翻尔等的船,让这觅江的水,好好给尔等清洗清洗!”
这时,那大汉身后又走出来一个青年,瞧了瞧下方,道:
“我说是谁呢,敢拦我姐夫的船,但瞧着各个长得都还挺清秀,得,爷喜欢,今儿个,爷就给你们个机会,把后门儿好好洗洗,让爷采摘了,给你们一个锦绣前程!”
这等污言一出来,
八皇子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一直老神以待的昭察,则猛地站起身。
八皇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有些疑惑道;
“到底是哪家的人,这么不懂规矩的?”
郢都,身为大楚国都,自然是卧虎藏龙之地,高官贵族子弟,不计其数。
但那种酒囊饭袋且只知道一味在外头给家里惹事的膏梁子弟,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像那种出门因为一些小事儿争风吃醋或者茬架,然后自报家门当面锣对面鼓地比拼家世的,更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
膏梁子弟出门,一是互相看穿着,楚人好长衫,喜欢个衣带飘飘,也爱玉和各种配饰,这些细节上,可以看出对方家底深浅;
再看随从,紧接着看气质;
若是有出矛盾的苗头,双方看样子就要怼上了,基本都会下意识地按捺住火气,由自己或者身边人去旁敲侧击一下。
若是家世相当,那没得说,各自退去,互相给了台阶,本就是出门消遣的,谁都吃不消给家里惹一个旗鼓相当地仇敌回去;
若是家世悬殊,踢到铁板了,那该认怂的马上认怂,面儿给足,高位者也会为了风度不会与你计较,在楚国,雅人之量是一种贵族的标准涵养。
像对面花舫上,一开始就目中无人,随即又口出脏言的,啧啧,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八皇子身为皇帝,只等过阵子摄政王登基即刻就能加封王爵,算上其身边的昭氏、景氏子弟,这大楚,谁家人还敢对着他们这般嚣张跋扈?
昭察冷声道:
“敢问足下到底是何家?”
那公子哥拍了拍胸脯道;“廖家。”
“廖家?”
在场诸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廖家是从哪里来的,在他们的印象里,大楚贵族中,没这个姓氏。
难不成是偏远之地的小贵族土包子第一次进郢都?
公子哥见下方花舫上人的反应,
似乎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生气,
反而撤高气昂道:
“我家姐夫,乃是当朝大将军!”
大将军,在楚国是官位。
昭察闻言,倒是不气了,坐下来,端起酒杯,开始喝了起来。
身为昭氏子弟,他可不怕什么年尧,说破了天,他年尧现在确实是比当年的司建要官位显赫,但司家立家这么久,依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着呢,那年尧,也是有意思,才起来几年啊,其族人就这般狂妄了?
但昭察不方便说什么,因为年尧是摄政王的家奴出身,也就是熊氏皇族的家奴,他不方便去说什么。
打狗,也得主人打。
八皇子目露微冷之色,
道;
“让年尧那狗奴才滚下来见我!”
对面花舫上的大汉愣住了,那个公子哥也愣住了,再蠢,他们也知道对方在自己自报姐夫家门后还敢说这种话,不是傻子就是真的有依仗。
前者,不大可能。
公子哥马上转身去喊姐夫。
少顷,
一身便服的年尧就走到甲板上来,在见到下方花舫诸人尤其是在看见八殿下后,当即抿了抿嘴唇。直接弯下腰,
“噗咚!”
因为年尧所在花舫比八皇子的高,所以他是滚落下来的,然后继续往前滚,一路滚到了八皇子的身前。
谄媚道:
“奴才给八殿下请安。”
这是真的应证了先前八皇子的话,让年尧滚过来见他!
年尧这般做了,八皇子反倒不好说什么,他是知道四哥对这个家奴看重,虽说暂时将其从镇南关调回来了,但日后,显然还是有大用的。
先前,他也是气急了才这般说。
此刻,
既然年尧已经给足了自己这个主子的面子,八皇子当即道:
“不成想是年大将军,来,起来喝一杯。”
“奴才不敢,主子们在这儿高乐,被奴才扰了雅兴,奴才惶恐,奴才身份卑贱,哪敢和诸位主子们同桌饮酒。”
昭察“呵呵”一笑。
司康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家和年家,都是家奴出身,自家却一直小心谨慎,但见年家人这般狂妄,今日得了教训,心中也是快意。
“年大将军快快请起,请喝………”
这时,
觅江对面一身着火凤烧云服的男子从那边飞跃而来,其脚尖每次落在水面后又马上弹起,当真是好身法!
而此人的身份,看其穿着就已呼之欲出,凤巢内卫!
和乾国的银甲卫一样,凤巢也是楚国皇族禁军的一支,只不过后来被单独出来成为了特务衙门。
所以,他们也是有官服有衙门口的。
来人落在花舫后,
目光迅速扫过全场,
在见到八皇子时,愣了一下,
但还是马上朝着跪伏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的年尧单膝跪下行礼道:
“大将军,摄政王有令,即刻召大将军您入宫面圣!”
八皇子认得眼前这个传令人,是其四哥身边的亲随凤巢内卫,既然四哥让他出来喊人,显然是出了大事。
所以,八皇子当即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位凤巢内卫也没隐瞒,直接答道:
“回殿下的话,燕地我凤巢内卫星夜疾驰刚发来消息,燕国皇帝下明旨,举国伐我大楚。”
八皇子闻言,当即愣了一下。
燕国,
皇帝,
举国伐楚?
不是上半年那位燕人南侯摆摆样子的做法,是举国!
八皇子深吸一口气,
记忆中,
玉盘城的回忆再度袭来。
那日,若非造剑师带他走得快,可能他自己也得沦为望江边的一缕孤魂,无法幸免。
他舔了舔嘴唇,
尽量让自己继续保持淡然,
同时,
将酒杯举起,
对年尧道;
“既然是国事,年大将军饮了这杯后就速速去见…………”
未等八皇子说话,
年尧已经起身,
主动伸手接过八皇子手中的酒杯,
一口饮尽,
道;
“嗯,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