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问呗。”
“苟莫离,你真的爱雪原么?”
苟莫离张了张嘴,又摸了摸鼻子。
“我是知道你不信什么星辰的。”瞎子又说道。
苟莫离组织好了语言,开口道;“您,和主上,真的爱燕国么?”
“呵呵,可以,可以。”
瞎子显然是很满意苟莫离的这句反问。
站在主上的角度,应该是爱燕国的,但只是爱燕国的片面部分。
喜欢的是靖南王为大燕不惜自灭满门,喜欢的是先皇姬润豪的隐忍付出,喜欢的是镇北王不惜自释兵权交割,喜欢的是大燕,谁不服就往死里干的气概和坚持。
确切地说,喜欢的是铁三角所在的,那个时代。
苟莫离的回答,也是如此,曾经,在他身边也有一群有着志向的野人,渴望为族群开拓出新的生存空间,返回故土。
而当那一代人陨落消亡之后,还如何去爱,看看现如今雪原上的那群目光短浅的酒囊饭袋,想爱,也爱不起来啊。
可惜,没有茶,不能以茶当酒。
但好在,有橘子。
瞎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橘子,剥了后,分出一半递给了苟莫离。
苟莫离接过橘子,放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道:“你说,这么多人在拜,佛,看得过来么?”
“不晓得。”
“我觉得,看不过来,那些拜佛的人,也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瞎子道:“但,万一呢?”
“是,就是为了这个万一啊。”
苟莫离将最后一点橘子都送入嘴里,双手,在自己衣袖上擦了擦,又将袖口递向瞎子。
瞎子没用苟莫离衣袖擦,而是掏出一张帕子,擦拭自己的手。
苟莫离收回袖子,双手负于身后,道:“我还是觉得,接下来的仗,有些冒险。”
“楚国不是海兰部,也不是什么梁国、吴国这类的小国,想稳稳地打仗,不可能的,冒险,才有收益。
你,不就是么?”
梁程提出的大战略,其实很耳熟,战场格局变化,往往也就那几种,套路是一致的,看谁能将这套路给玩儿出花活儿来。
移花接木,
以弱饰强,
再引蛇出洞,强强对决。
当年靖南王田无镜,就是用这招,以燕军野战精锐主力,冲破了野人王麾下的大军,一举奠定了那一代野人的覆灭基调。
所以那日当梁程说出方略之后,苟莫离才会情绪亢奋地跳上沙盘。
这真的是,
猝不及防地被撕裂了老伤。
“明明可以再等等的,却非得一直行险招,难不成,就为了图个痛快?”
瞎子脸上露出了很疑惑的神色,
道:
“嗯?活着,不就是为了图个痛快么?”
“………”苟莫离。
“呵呵呵。”瞎子轻轻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总得做事,没事儿,也得找点事儿。”
“不考虑失败?”
“总考虑失败,就什么事儿也做不成啦,多想想这一仗按照设想打成的话……只要击溃了渭河以南驻扎的楚军主力,楚人的渭河防线也就随之宣告破裂,我侯府之势力,可出渭河向南,到那时候,上谷郡,多好的一块地方啊,土地肥沃平整,再修几条大渠引渭河之水灌溉,啊,种田的美好感觉,一下子就上来了。”
苟莫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认输。
瞎子提醒道:“我们不会故意去作死,也不是不懂得低头看风向,但,有那个一定把握后,也别怂嘛。”
“我知道,我知道,您与我说过,让我向你们靠齐,以后开客栈,可以留我一个马厩待着。”
“呵呵,那是。”
这时,
有一支队伍,吹吹打打地过来,送来了一套牌匾。
“你定的?”苟莫离问瞎子。
瞎子摇摇头,“没。”
“那就是主上?”
“主上也就吩咐了一句,也没,事实上,主上老早就忘记了对这对和尚师徒的承诺,也就是和剑圣逛街买东西时,恰巧在路上看到了。
老和尚疯了,抱着一堆的葫芦,喊着多子多福。”
“哟,那可真是挠到主上心痒痒里去了。”
夫人刚得身孕,再被祝福一通,怎能不神清气爽?
瞎子却摇头,道:“我倒是不觉得是巧合。”
“哦?”
“这俩和尚,都是福缘深厚之人呐,命呐,真好。”
雪原传教,这对师徒成绩最好,效果最好;
寻得黑甲男子,九死一生之局,可偏偏,师徒俩,一个都没死。
到头来,
还以满大街的葫芦,提点了平西侯爷:您,可是忘了当初的承诺?
“葫芦,亦作福禄,再者葫芦多籽,作福禄多子之祝语,但别忘了,葫芦葫芦,也就糊涂糊涂了。
你说,那日街面上,老和尚是在祝福咱主上多子多福呢,还是在提醒咱主上,他事儿做了,承诺上,可别装葫芦,呵,装糊涂。”
“还真没瞧出来,这么深呐?”苟莫离笑道,“不是疯了么?”
“寻常人疯了,那是疯了,但有些人疯了,却是悟了,疯和尚,惹不得啊,呵呵。
主上就在奉新城城边儿,给他们师修庙,送他们香火,完成承诺可能是其次的,主要想的,是想将这对师徒,就绑在这儿了。”
牌匾,其实不便宜,得是有人下定金才能去开始做的。
既然不是瞎子送的,也不是主上送的,那,大概就是那对和尚师徒自己做的。
牌匾被挂了上去,
“葫芦庙!”
上香百姓中,有不少人是知道当日大街上的事儿的,再联想到之后自侯府里传出的侯爷夫人有孕了,这才下令给这对师徒俩修庙。
眼前的这座葫芦庙,得到了自家平西侯爷的加持后,一下子,变得更加神圣了。
漫天神佛虽多,但太远;自家侯爷,却近在眼前,就住这儿奉新城的侯府之中!
神佛可以不信,但侯爷,得信。
百姓里,一下子传出了阵阵欢呼声。
这一则故事,可能会被刻在葫芦庙的碑文里,百年后,甚至千年后,后人说不得都能寻得古迹亦或者是,在书上读到这故事。
只不过,这其中雪原的一去一回以及那黑甲男子,注定是会被隐去的。
正匾挂了上去,
葫芦庙大门两侧也挂上了一副对联,不玄乎,没打机锋,朗朗上口,带着些许自嘲洋溢着属于出家人的洒脱。
上联:糊涂人盖起糊涂寺;
下联:葫芦庙住进葫芦僧!
匾额都挂起后,
疯和尚抬头看着,
眼里,
竟然有佛光稍纵即逝,
一边的徒弟,似有所感,看看师父,再看看匾额,再看看自个儿的兰花指,笑容,愈发得妩媚。
疯和尚则左手拍了一记自己腰间挂着的水葫芦,
右手挠了挠脑袋,
憨憨傻傻道:
“难得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