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夜幕下,这里发生的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乌合之众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民夫,怎么可能会是有备而来的楚军精锐的对手,何况对方的主将,还是年尧。
郑侯爷微微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弥漫着的焦炭味,顺带烤肉的香气,很容易引起人的生理不适。
同时,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当年自己做民夫时遇到的那个夜晚。
都是民夫,但这里的民夫,没自己当时的好运气。
同时,自己这边也确实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也没有像当年郡主那般,及时杀出清理战场。
军寨中央,有一面杆子,平日里是拿来吊起货物的,此时,上头被吊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还有气,但身上血淋淋的。
有两个身手矫健的亲卫打算爬上去带着那人下来,
樊力上前,抱住了杆子,下蹲,发力,杆子被他硬生生地拔出,而后缓缓的倾斜。
亲卫们上前,将那个重伤的人给放了下来。
郑凡走上前,看着这个伤者;
他没穿甲胄,双耳被割去了,脸上,还被刻了两个字………燕狗。
这个士卒,有点眼熟。
郑侯爷记不起来他是谁,哪怕他曾亲自赐予他过“摸金”校尉。
但那只是出于郑侯爷的一种恶趣味,反正大燕军中,各种杂号校尉层出不穷,自己当年也做过什么护商校尉。
但这个人,显然是认识郑凡的。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向郑凡,马上张口道:
“侯………侯爷………”
郑凡蹲下来,见其想要抬起头,伸手托住了郭东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
“侯爷………年………年尧让我………”
“他让你给我带句话是么,说。”
俗套的戏码;
战场废墟里,
留一个活口。
“他………他………”
“不要有顾虑,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然后你就下去治伤。”
“他说………”
“他说什么?”
“你……不配。”
郑侯爷愣了一下,
随即点点头,
道:
“本侯知道了。”
“末将,给侯爷丢人了……末将,请死。”
“带他下去,治伤。”
“喏!”
“请侯爷………赐死………”
郑侯爷没理会郭东的话语,在其被带走后,郑侯爷站起身。
在其身后,站着瞎子。
“损失如何?”
“不大。”
郑凡点点头。
“在之前,这里储存的粮草,其实很多,因为前方的官道没修好,下雪天时,容易堵塞,路不好走,就容易在这里造成淤积。
前阵子,淤积最严重时,这里曾滞留了近万民夫以及……大量原本将输送向镇南关的粮草。”
郑侯爷开口道:
“开了眼了,以前都是我烧人家粮道,断人家后路,这次倒好,被反过来教育了。”
瞎子点点头,道:“其实,心里最可惜的应该是年尧,楚人的探子应该早就打探到了这里的情况,但年尧过来时,却没能看见堆积如山的粮草。”
因为,
平西侯府对这场战争的运作,效率实在是太高了。
相当于是郑侯爷说要打,
哦不,
是郑侯爷还没说要打,但下面的人,就已经在提前做准备了。
主要的军械粮草等等都提早地向镇南关前线运输,等郑侯爷正式下令时,大量征发民夫,其实是备用的成分居多一些。
所以,公孙志在发现这支楚军提早跑出自己预设的包围圈后,并未第一时间想到这里,因为这里已经变成了个中转站,并不再是粮仓储备点了。
“楚军动向呢?”郑侯爷问道。
“向西了。”
“奉新城?”
“应该是那个方向。”
“所以,是想去叩门么?”郑凡问道。
郑侯爷是不信就这点楚军就能打入奉新城的,家里虽然空虚,但还不至于空虚成这样,哪怕率军的是年尧。
当然,就是让楚军跑到奉新城下面,耀武扬威一番的话,也足以让他这位平西侯爷丢脸的了。
这相当于是蛮人跑到镇北侯府面前放马。
“主上。”这时,四娘走了过来,“那处窝棚下面,您可以来看看。”
郑凡走了过去。
瞎子也好奇地问四娘:“是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
“我瞎啊。”
“这会儿,主上心情不好。”四娘提醒道。
意思是,别在这时候说话太“轻松”。
瞎子不以为意道:“主上自己能调整过来的。”
在这一点上,瞎子对自家主上很有自信。
不过是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年尧还在晋地,大概就在西边,追兵已经发了。
田无镜的关门弟子,哪可能这点小亏都吃不住?
但等走到那处窝棚,“看见”窝棚下的一排酒坛子后……
瞎子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了,开始变得凝重,同时,用精神力对四娘传声道:“你不该告诉主上这里的发现。”
“为什么?”
“会出事,死人和死人,是不一样的。”
“他该的。”四娘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
这时,
郑凡从棚子里走出来,
问道:
“阿铭跟来了没有?”
“来了。”四娘回应道。
有亲兵去喊来了阿铭。
阿铭的状态,不是很好,脸色有些苍白,但嘴角依旧带着笑意。
他之前汇报过,他差点杀了年尧,就差一点点。
“主上,您找我?”
郑凡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窝棚,道:
“你的酒,在这里。”
阿铭扫向那些个酒坛子,点点头,走过去,但快走近时,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因为,他嗅到了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他打开了酒坛盖子,
酒坛里,泡着一具尸体,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彘,亦可称为……人棍。
削去了四肢,挖了双目砍去舌头平掉鼻子刺聋耳朵。
真正的人彘,做成后,还能活好些天,但这些,做得比较粗糙,显然是硬生生强行做出来的,早死了。
一排酒坛打开,尸体上,还穿着燕军的甲胄,其中一个,是这里的守备将领。
阿铭的眼睛红了,
不是因为伤心,也不是因为难过,
而是……愤怒。
战场上,你杀我的人,我杀你的人,很正常。
但这种……
还放在酒坛子里。
郑凡背过身,
道:
“年尧想让我愤怒。”
顿了顿,
郑侯爷又道;
“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