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拉德收起笑容,严肃地回答:“至多两刻钟,只要车装好,立刻就能走。”
温特斯随手将令人恼火的账本塞回携具:“现在就把斥候放出去,装完车就尽快出发。”
吉拉德和老谢尔盖下意识敬礼答是。
回过神来,想起过来搭话的原本目的,老谢尔盖小声问道:“阁下,太阳过了顶,到天黑也走不出几里路。有几个老哥们撺掇我来问问您,今晚……要不然就在这里休息?连着在野地住了好几天,大家都有点熬不住。”
“真熬不住了?”
老谢尔盖拍了拍肚皮:“岁数大了嘛……但只要您下命令,我肯定是没二话。”
温特斯考虑片刻,耐心地向两名“老部下”解释道:“咱们耽误了太久,所以现在要尽可能追时间。连续露营的确辛苦……不如这样,出发前尽可能多买些鲜肉、鸡鸭,让贝里昂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老谢尔盖眼睛亮起来,高高兴兴敬了礼,转身要走。
吉拉德却另有心事,有些忧虑地问:“请问……埃莱克中校对我们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好像很不高兴地走了。”
听到吉拉德的问题,老谢尔盖也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不是对你们不满……放心,你们的事情已经妥善地解决,军政府方面不会追究你们。”温特斯斜靠着马车,语气轻松地说:“埃莱克中校不高兴,是因为我向他发出一项提议。”
“什么……提议?”
温特斯大笑:“我暗示他,如果他肯为我们提供一些后勤方面的支持,我们可以帮助军政府把盘踞省道的匪帮清理一遍。”
“喔。”老谢尔盖似懂非懂地使劲点头。
“就是这样。”温特斯一摊手。
“喔!”老谢尔盖更加用力地点头。
“埃莱克中校。”吉拉德骤紧眉头:“应该不可能答应……”
温特斯颇为遗憾:“他没答应。”
老谢尔盖忽然猛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抢着开口道:“阁下,您是在暗示埃莱克大人吗?”
“暗示?”吉拉德不解地看向老伙计。
“您就别白费苦心了,埃莱克大人那种大人物是不会懂的!”老谢尔盖慷慨激昂地喷着唾沫星子:“土匪又抢不到他们头上,他们哪能知道土匪祸害老百姓的厉害?”
……
小到村庄,大到城镇,都没有办法做到完全自给自足,人们总是需要与外界进行一定程度的物质、信息交换。
伴随战乱出现的匪患使得“出远门”变成一项高风险行动,各地之间的物质、信息交换也随之衰减。
收获的经济作物被积压在仓库里慢慢腐烂,几步之遥的村外小路也变得不再安全。
上到神职人员、商人、地主,下到贫农、佃户,人人自危。原本半开放的城镇纷纷竖起围墙,农民则尽可能聚居、结社以求自保。
这种如今普遍存在的恐慌情绪,温特斯原本也不甚理解。
直到他一路与许许多多的人坐在火堆旁交谈、分享食物之后,他才逐渐明白“虽然匪患不像饥荒那般致命,但是对于‘安全感’的摧残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不再有兵役]和[不再有土匪]两个选项之间,男人、女人、穷人、富人、老人、小孩……人们总是压倒性地选择[不再有土匪]。
……
“埃莱克中校。”吉拉德拉住老谢尔盖,试图打圆场:“他也很难帮上什么忙,毕竟杀土匪、抓强盗这些事情也不归他管……”
“是啊,‘不归他管’。”温特斯有些意兴阑珊,他不打算和两名老杜萨克讨论官僚系统的弊病,于是笑着说道:“也就是随口向埃莱克中校提了一句,毕竟咱们车队就像没罩住的鲜肉,苍蝇总是会闻着味来的。怎么都是打,要是能从第三共和国那里挖点钱出来不是更好?”
“这就对了嘛!”老谢尔盖一下子来了精神,全然不顾身旁的吉拉德神色变得异常尴尬,兴高采烈的迎合道:“我就知道您不做亏本买卖!”
万幸,温特斯又有了一批客人——当地的三位商会理事前来拜访——给了吉拉德借口拉着老伙计告辞。
“这是我们本地享誉全郡的烟熏香肠,还有些其他特产。”为首的中年商人气喘吁吁提着两篮熏肠,陪笑讨好道:“大人,还请笑纳。”
温特斯也不客气,示意卫士全部收下。
看到面前年轻男子举手投足间的军人气质,再看看周围全副武装的侍卫,前来拜访的三名商人愈发认定这支规模庞大的商队一定有军队背景。
“如果没有您来这一趟,真不知道本镇有多少诚实商人要破产。”中年商人继续示好:“可否让我们尽尽心意,帮您解决住宿?”
“不必,我们今天就走。”
“这么急?”中年商人瞪大眼睛。
温特斯简明扼要地回答:“赶时间。”
“您要往哪去?是往西边吗?”
温特斯没有回答,只是抱起了胳膊。
中年商人擦了擦额头的汗,同另外两名理事无言眼神交流之后,咬着牙大胆问出了口:“如有冒犯,请您千万海涵,请问……请问您是谁家的商队?”
谁家的商队?
这个没由来的问题令温特斯莫名其妙,他眯起眼睛,盯得三名商会理事脊背发凉。
忽地,温特斯露出一丝笑意:“这是个秘密,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
中年商人一听有戏,忙不迭点头:“一定!一定!”
温特斯示意中年商人附耳过来,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是那位将军的私产。”
“哪位?那位?那位!”中年商人眼睛瞪得圆圆的。
“对,就是那位,最大的那位。”温特斯轻轻吐出一个姓氏:“阿尔帕德。”
随着年轻男子的发音结束,三名商会理事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钟,一种“原来如此!”、“难怪如此!”、“我就说嘛!”的快感令他们的头皮阵阵发麻。
“不信?”温特斯挑起眉毛:“要不要给你们看看通行证?”
“不敢!不敢!”三名商会理事连连摆手。
“看看嘛,不当事。”温特斯从怀中取出通行证,特地把阿尔帕德的漆印展示在外面。
三名商会理事哪敢真接过那封薄薄的信笺辨认,一个劲请求年轻男子收回通行证。
“看完了?”温特斯收起信笺,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凛声质问:“你们打听军机,有什么企图?”
温特斯的语气一变,四周的卫士们也按着刀柄靠近,将三名商会理事围在中间。
“没企图,绝对没有。”中年商人涨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本地商会推举我们出来……是想求大人一件事……”
“说。”
“您知道……近来路上都不太平……能不能……”中年商人舔了舔嘴唇:“能否让我们的车队跟行您的车队?您只要再多等一天就好,一天!就一天!给我们一天装车的时间。本地商会原意为大人献上一笔……感谢。”
“就这事?”温特斯哑然失笑。
“对对对,就这件事。”中年商人情绪上涌,忽然声泪俱下:“求您发发善心,对您可能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我们却是生死存亡哇!”
其他两名商会理事见状,也跟着猛打感情牌,乱抹鼻涕眼泪。
一时间,气氛变得很奇怪,三位本地有头有脸的社会贤达放声痛哭,周围的护卫和雇工都不忍不住驻足观瞧。
“好了,意思到了就行。”温特斯最看不得人哭:“后面那两位先生哭起来都不见眼泪的。”
中年商人收起哭腔,尴尬地赔了几声笑。
考虑片刻之后,温特斯给出答复:“不行。”
中年商人还想说些什么,被温特斯用手势打住。
“第一,我的时间很紧迫,不可能等你一天半。”温特斯手指轻轻叩击着肘节:“第二,就算让你们同行,你们也跟不上我们的行进速度。”
如果是报酬的问题,或许还可以讨价还价。可是温特斯给出的理由很实际,中年商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那……那就这样吧。”中年商人稍微整理仪容,毕恭毕敬地告辞:“感谢您愿意屈尊为我们解释,本镇同业公会愿为您奉上一笔礼金,聊表谢意……”
“没给你们做事,怎么能从你们那里收钱呢?”温特斯打断了中年商人的客套话。
“而且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盘踞在贵镇周边的匪帮其实就两伙人,剩下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他取出地图册,拉着中年商人坐下,热情洋溢地推销道:“我有一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