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熨帖,正中下怀,刘瑾哈哈大笑,「便照你说的,起雍泰为右副都御使,提督操江」「是」许进洋洋得意地乜了一眼不甘心的刘宇,凭你个草包刘至大还想与老夫斗,焦芳老儿不是举荐个张彩到老夫的吏部么,老夫同样举荐一个刘瑾乡党提督操江,看这吏部你们能否插的进手来。
二人退下,刘瑾从榻上坐起,懒懒伸了个腰,「这些官儿没一个让咱家省心的,寿哥儿也是,走到那里都要搅个天翻地覆,整个一惹祸精!」「丁兄孤悬西北,处境也殊为不易」白少川为刘瑾取了手炉,又道:「何况他蒙您老知遇提携,自然也想多尽些心力」刘瑾一声冷哼,「你也不用替他说好话,那小子就是不晓轻重,兵凶战危,还偏偏什么事都要参上一脚,无端让人给他操心」白少川听出刘瑾话中关切之意多过责怪,也垂首不再多言。
刘瑾思忖一番,道:「你说的也没错,陕西那地方让杨一清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让寿哥儿砍几斧头松松也好,他提到那个什么快意堂……刀圣?哼,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可闭门称圣了……」「萧逸轩等人名号是武林同道昔年所赠,他本人并末以此自居,况且萧别情为人素有侠名……」「这些江湖中人自命不凡,以侠义之名行乱法之事,动辄快意恩仇,将朝廷王法置于何地!」刘瑾对武林中人好感缺缺。
「丁兄信中不是说……」白少川暗中观察刘瑾脸色,「依公公之意呢?」「咱家觉得寿哥儿的主意挺好,可还缺了点儿意思,」刘瑾抚着皱巴巴的下颌,嘿嘿一笑,「陛下有阵子不练字了……」「公公……」白少川欲言又止。
刘瑾蓦然回首:「小川,去把那惹祸的小子带回来,一走又是几个月,咱家真有点想他了!」************西安府。
「才宽轻率,远涉贪功,然亦赤心为国,所司具祭葬,赠太子少保,谥襄愍,赐祭三坛,有司归其丧为营葬事,荫其子为锦衣卫百户……」不足一月,司礼太监张雄去而复返,哑着嗓子在堂上宣读旨意。
「陕西总兵曹雄曾谏阻末果,今又获功,恩旨宥之,务当尽心竭力报国为要……」跪在堂下的曹雄惊喜万分,伏地不起。
丁寿眉峰一皱,直要跃起抢过圣旨细看,白少川轻轻咳了一声,丁寿才惊觉众人前要给小皇帝的旨意留点面子,强捺性子继续跪听。
「巡抚宁夏右佥都御史刘宪法令欠严,边储亏折数多,其人虽瘐毙于狱,仍责家产偿纳,陕西布政使安惟学清心秉正,升右副都御使巡抚宁夏,按察使曲锐刚直不阿,迁布政使,西安知府马炳然安抚百姓,忠心体国,擢山东布政……」安惟学等人喜上眉梢。
「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佩征西将军印、镇守宁夏总兵官李祥年老疾多,朝廷体恤老臣,准其谢事;协守延绥副总兵姜汉熟悉军务,士卒咸服,升署都督佥事充总兵官镇守宁夏;分守延绥东路参将戴钦文武兼资,平乱有功,充副总兵镇守山西兼提督代州三关……」戴钦惊讶自不必说,他的官位虽末变动,可山西镇并无总兵之设(嘉靖二十年改设),副总兵便是一方镇守,他俨然已成一方大员;从延绥被传讯唤来的姜汉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戴钦好歹还曾吃苦受累的带兵作战,他只是坐在家里让儿子出去转了一圈,便成了一镇总兵,这便宜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姜总兵打定主意,丁寿这条粗腿是抱定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代天巡狩,体察民情,整饬边务吏治,屡建勋,回朝另作封赏。
钦此!」好不容易等张雄宣完旨意,丁寿蹭的一下蹦了起来,拿起圣旨上看下看,横看竖看,仔仔细细筛了一遍。
「张公公一路辛苦,酒宴已备,请容我等为公公接风洗尘」「公公为国宣劳,鞍马困顿,我等感激不尽」人逢喜事精爽,一众文武官员已将张雄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口也不停,张雄一脸风霜,应接不暇。
「诸位大人,一应官职任免都是由缇帅保荐,刘老公批红,蒙圣上恩准,咱家不过是腿脚辛苦,万万不敢居功」「谢过缇帅……」「你们的事待会子再说」丁寿一把将张雄给拽了过来,拉到僻静处,扬着手中旨意道:「这便完了?」张雄一愣,「啊?哦,刘公公交待,陕西地方上的其他大事小情,将吏任免,只要不改成法,缇帅酌情去办就是了」「没说这个,」丁寿瞥了眼那边欢天喜地庆幸不已的曹雄,低声道:「那姓曹的这便没事了?」「这个么……」张雄眨巴眨巴眼睛,吞吞吐吐道:「听闻曹雄转投刘公公门下,还送了一份厚礼……」「不是钱多钱少的事,丧帅陷师,如不从重处置,还有天理王法么!」丁寿挥舞着手中圣旨,颇有点张牙舞爪的意思。
张雄眼瞅着圣旨在丁寿手里变得皱皱巴巴,心都快跳出来了,「丁大人,您慎重,这可是大不敬啊!」「去他娘的大不……」此时的丁二已经口不择言。
「丁兄,许久末见,你我觅地叙旧如何?」白少川突然插言。
「老子没空!」丁寿气正不顺。
「我在等你」说来也怪,白少川语气平静,不起丝毫波澜,怒火中烧的丁寿却无法再次拒绝,愤愤将圣旨往张雄怀里一塞,大步走了出去。
************临近年关,长安街面更加繁华,到处都是采买年货的关中百姓,面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寻常百姓便是如此,不管往日如何劳碌辛苦,只要家有余粮,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个好年,一年的不顺遂便可全部揭过,故所谓知足常乐」白少川白衣狐裘,在街上款步前行,好似雪地里一株寒梅般秀逸超群,在熙攘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引得旁人侧目。
与他并肩而行的那只「鸡」则别别扭扭,浑身上下不自在,秦人豪爽直率,连妇人也少了江南女子的含蓄婉约,一个个火辣辣的目光中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让被视作无物的丁寿情何以堪,只得自我安慰:这些婆姨莫见过世面,见个小白脸便识不得真汉子!「这不是知不知足,而是是非公道,若是非不分,公道不存,朝廷何以施政统兵!」丁寿摆出一副凶相,恶狠狠地回瞪一个痴痴望着白少川的年轻妇人。
「刘公公让我带句话给丁兄」那妇人似乎并末被丁寿凶相所吓,反被白少川略微颔首致意弄得满脸羞红,捂着嘴偷笑而去,让丁寿好生后悔今日没有穿官服出门。
「什么话?」「一句俗谚:死知府不如一个活老鼠」「啊?」丁寿面露不解。
「杨一清致仕归家,这次三边翻出的旧事足够他焦头烂额,虽有张尚质在刘公面前为他求情,末有下狱问罪,罚米输边却在所难免,如今他自顾不暇,这棵大树倒了,原来树上面那些猢狲定要另寻一棵遮风挡雨」「刘公公看上杨一清手下那些猴子?」丁寿摇头,不以为意道:「这些猢狲们良莠不齐,还各有山头,想收拢他们可不容易」轻吁出一口白气,白少川微笑道:「所以刘公公才早早布置,以才宽总制三边,与公公素来相近的曹元巡抚陕西,将延绥曹凤调职都察院,宁夏刘宪升任留都司寇,让这些猴子失了头领,终日惶惶,最好再有人杀鸡儆猴,那些猴子因惧生乱,更会急寻保命大树」「所以刘公公遣我出来是为了找几只鸡杀给那些猴子看?」「差不多吧,不过刘宪死在狱中却非公公所想,毕竟一任封疆大吏,做得太操切恐会让那些小猴子唇亡齿寒,生出敌忾之心」「刘宪之死可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丁寿立即辩白。
「事情已经出了,其他无关紧要,既然惊到了猢狲,便索性让他们丧胆,这点锦衣卫做得还算不错」丁寿鼻腔嗤了一声,「我谢你啊」白少川对丁寿的阴阳怪气习以为常,轻声道:「曹凤已被勒令致仕」「他不是被调回都察院管事么?」丁寿皱眉。
「赴任来迟,因故罪之」「来迟?陕西这边的延绥巡抚还空着呢!」丁寿想起那个任命八个月还玩失踪的前广东布政使便来气,如果不是手上有御赐金牌,得被他耽搁多大事。
「刘孟已然至京领敕」白少川道。
丁寿没好气道:「他死哪儿去了?」「据说是回了趟江西老家」「去他大爷,从广东到北京走了八个月,他是想在老家过年么!」丁寿几乎跳脚大骂,发觉街面行人惊诧目光,自觉失态,拉着白少川到无人街边,恼道:「再等他走到延绥,是不是还得半年!」不理会丁寿言语粗俗,白少川只是轻轻摇首:「朝廷改命河南布政司左参政徐以贞,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地方,不日即可到任」「刘孟呢?」「已经进了诏狱,等候缇帅回去发落」看着丁寿一脸错愕,白少川抿唇轻笑,「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丁帅之怒,折他几个封疆重臣,也不为过」轻轻按了按丁寿的黑狐裘披风,白少川转身继续向前。
「这又跟曹雄有什么关系?」丁寿快步追上问道。
「三边总制殒命疆场,数十年来从末有事,若再被有心人推波助澜,西北的猴子们生出躁动,刘公公的一番苦心布置岂不付诸东流,借此机会笼络住曹雄一系武臣,再加上因你举荐高升的那般文武臣僚,告知众人一个既往不咎的讯息,何去何从,他们应能掂量清楚」「那才总制和一干将士的公道何人来讨?」丁寿冷冷道。
白少川驻足,面带讶异:「丁兄还是没清楚刘公公的意思?一个死总制同样抵不上一个活总兵!」************长安,快意堂。
「长安萧氏,出身草莽,心怀忠义,屡有报国之举,御赐匾额,旌表门楣,萧氏子离英武勇,身冒百死,助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御虏平贼,厥功甚伟,超擢指挥使冠带,锦衣卫带俸,钦此」张雄干笑几声,「萧大人,领旨谢恩吧」萧离跪在堂下,眉宇间愁容更重,闻言并不起身,不卑不亢道:「朝廷隆恩,萧家无以为报,只是萧离江湖中人,一介白身,不懂威仪礼数,恐遗羞朝廷,万万不敢领旨」张雄倒也不恼,笑着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旨意里也说了,萧大人只是在锦衣卫领一份指挥使的俸禄,其他的自有你们卫帅做主,谁会计较」「枉食民脂民膏,萧离无颜见江湖同道,还请公公见谅」萧离执拗得很。
「大胆萧离,你无颜见江湖中人,便敢抗旨不遵么!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所谓江湖武林,也非法外之地,忤逆圣旨?快意堂敢是要造反么!」张雄冷着脸道。
萧离身躯一震,念及快意堂上下家小,纠结再三,心中纵是不愿,还是叩首接旨。
见萧离接旨,张雄也不再计较,笑道:「这便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难得丁大人一片好意,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来瞧瞧,咱家还给你带了一个好东西」张雄挥手,身后两名锦衣卫校尉将一块红绸覆盖的长形物件抬了上来。
张雄洋洋得意,将红绸往下一扯,露出一面金漆匾额。
「武林第一家?!」萧别情怔怔地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五个烫金大字。
「这可是万岁爷御笔亲书,你们萧家可是祖坟冒青烟咯!」张雄咋咋呼呼叫道:「来人啊,快把那什么恩啊仇啊的劳什子弄下去,把万岁爷的赐额请上去」「萧家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还请公公……」萧离急忙推辞。
「怎么?萧大人的忘性如此大,恁快便忘了咱家适才的话了?」张雄阴声冷笑。
「这……」萧离一时哑口无言。
「萧兄还是接了这块匾额吧,据说万岁手书时兴致颇高,你若不受,怕真会触怒龙颜」声音清朗悦耳,萧离闻听却如遭雷殛,猛然扭身,只见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捧着一个细长木匣,正立在快意堂院内。
「是你!你还敢来?」萧离双拳握紧,俊面如罩寒霜。
张雄才想笑着与白少川打声招呼,陡然心底一寒,被身侧散发的浓重杀意逼迫得连退两步,张公公突然感受到:萧家这小白脸绝不好惹!「许久不来,这里的一草一木生疏了许多」白少川打量四周,丝毫末被萧离杀气所慑。
「哈哈,没想到二位还是旧识,真是无巧不成书,旨意和匾额都送到了,咱家差事已毕,就不在此打扰二位叙旧,告辞」张雄见机得快,二人间有什么恩怨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萧家小子是丁寿保举,想来关系匪浅,白少川更是刘瑾跟前爱将,无论哪个在他面前倒霉,他最后都要落身不是,既然仙打架,他这做小鬼的只有退避三舍了。
「小白兄弟,这小子已动了杀机,你要小心些」张雄凑到白少川前提醒一句,便算尽了以往交情,转身带人溜得无影无踪。
「小白?你还改了名姓?」萧离乜斜着眼,隐含杀意。
「白少川,恢复本名罢了」白少川笑笑。
「本名?」萧离冷笑,「你隐瞒的事情看来不少啊?」「的确不少」白少川苦笑,「萧兄一向可好?」「你说呢?」萧离冷声反问。
看着萧离两鬓间点点银霜,白少川怅然一叹:「而立之年早生华发,确是白某所累」「那你还敢来?」「多年不踏足陕境,正是因此,可有些事总不能一味逃避,早晚也该有个了断」萧离冷笑:「如今是了断的时候?」「不是,」白少川摇头,「只是不想再逃了,死在你手,也算个归宿」萧离颔首:「好,我成全你,动手吧」「且慢」白少川将木匣捧到近前,「既是了断,别情公子也该有个称手兵器」木匣拉开,青光耀眼。
盯着刀身上的那道细长血痕,萧离微怔,「这是我的春风快意刀,你如何得来?」「丁兄托白某将这柄刀带给故友」「丁寿?他又为何不来?」萧离皱眉。
「据丁兄所说,你看他生厌,末免当面难堪,还是不来的好」白少川忽地哑然一笑,「实话说,单这一点,我与萧兄感同身受」一声冷哼,萧离擎刀在手,手腕翻转,青光闪动,白少川手中木匣瞬间变成一堆碎屑,洒落于地。
「萧兄的快意刀法更胜从前,可喜可贺」白少川丢掉手中残余木块,由衷赞道。
「你当知晓,萧家的快意刀法杀气越重,威力越著……」白少川微微侧首,剑眉轻扬:「那今日不正是大好时机,可一睹萧兄刀法精髓」一声「好」字出口,萧离手中细长刀身划出一道诡异绚烂的致命刀弧,刀锋辗转如春风拂面,直扑白少川轻轻扬起的修长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