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能一眼看出,只怕这宫宴是假,选人才是真。几位皇子也早已到了选妃的年纪,太子正妃之位一直空悬,皇后的心思只怕也是在此。
对于那些品阶较低的官宦人家,只盼着自己的子女能被看上,就算是封个侧妃侍妾什么的也好能光耀门楣。
自然,苏瑾十分清楚这次宫宴皇后的目的,她明白,很有可能,这次进宫自己的命运将被决定。她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不因家世而受到瞩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普通女子。
五月初五,一大早,婉兮婉如就把苏瑾从床上拉了起来,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套衣服给苏瑾试穿。
婉兮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小姐,这套流纹锦色宫装如何?是上次年关时宫里赏下来的。据说当时江南织造只上贡了几匹,一匹赏赐给了妍夫人,一匹皇后娘娘赏赐了相府。夫人觉得衬着小姐,就送了过来。”
苏瑾看着这件衣服,的确是上好的云锦料子,做工细致,自己也颇为喜欢这颜色,却对着婉兮摇了摇头。
复又拿出另一件衣服,“小姐,这件你及笄之时,王淑妃所赠蜜色长裙也是顶好看的,再配上飞天髻,可就真如仙子下凡尘了。”
婉如看了看一直皱着眉头的苏瑾,开口:“婉兮,小姐今天是去参加宫宴,不是去选美,依小姐低调的性子,先不说那件宫装极有可能与妍夫人撞衫,单是那件蜜色,虽说好看,可今天若是那样打扮,难免让有心人传言小姐与王淑妃”
苏瑾看着婉如这么通透她的心思,不由得朝她笑了笑。婉兮一听这话,恍然大悟,又在埋怨自己做事情总不想想。
“好了好了,婉兮,先不要埋怨了,去把那件栀子花月白宫装拿来,再替我梳个单螺髻。”
在婉兮婉如服侍下换好装后,苏瑾坐在闺房内的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的容颜。二八年华的少女,尖尖的瓜子脸,鬓发如云,只斜插一支碧玉玲珑簪,肤如凝脂,娥眉淡扫,一双大眼睛似一泓清泉,鼻子秀挺,唇若点樱,只略施粉黛已是艳丽不可方物。
婉兮婉如随着苏瑾一起入了宫,凤栖宫,苏瑾先来了给皇后问安,过后,就坐在皇后身边说着家常。
“瑾儿,你也过了及笄之年,你是聪明人本宫不想多说什么,今日之宴也是为了给你择一夫君,你却如此打扮,只是别丢了家族的脸面。”
“皇后娘娘,瑾儿只想找个一心相与的男子,不因家世,不因权贵,度过这一生。”
“教导你了这么多年,我们南宫氏的女子生为权势,你必须做到人人敬仰的那个位置。唉,也罢,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本宫的苦心,先下去准备宫宴吧。”
苏瑾从凤栖宫走出,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她现在需要时间好好静下心来,仔细考虑目前的处境。
因时间还早,她便在宫里随便乱逛,虽然自九岁那年后很少进宫,但大多数宫女下人看到她的衣饰气派,便知是哪位皇亲国戚,也径自走开,不上前去打扰。
不知不觉中,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头,苏瑾就走到了一条小路上,开满了不知名的花朵,许是很久无人打扫,地上积了厚厚的落叶,树干上还残存着前夜的雨水,空气潮湿。
再往前走,苏瑾终于知道了这里湿润的原因,她的面前是一个人工湖,面积广阔,但是好像废弃很久了,湖水深不可见,绿油油的湖水死寂般的不泛起一丝波澜。
苏瑾走至湖边淤泥旁,随手拾起地上的小石块,一颗颗投进湖里,看着漾起的越来越大的波纹,苏瑾郁结的情绪也得到了缓解,一边投着石子,一边咒骂着:“什么家族,什么名媛,什么联姻,统统与我无关,一切都见鬼去吧!”
发泄完,她居然笑出了声,也正这时,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落叶上有沙沙的脚步声,苏瑾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来了,不能被发现,要躲起来。
她刚想转身逃走,谁知刚才只顾玩耍了,脚陷在了淤泥里也不自知,不由得“呀”叫了出来,刚想捂住嘴巴,不远处传来男子的厉喝:“什么人在那里?”
苏瑾被这声音吓得一个不妨,刚才从淤泥里抽出脚时,太过用力,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去。此刻她又慌又乱,身后是一大片湖水,手脚忙乱的想抓住什么却徒劳。
只听得“扑通”一声,苏瑾栽在了又脏又臭的湖水里,掉入水中之前,在那男子厉喝时,她好像听到一个女声说什么,“你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似有掩不住的激动和欢欣。却因为隔得太远,并没有很清楚。
正文 第十六章 落水
现在虽已是入夏,湖水却还是刺骨的凛冽,凉意一点点蔓延到苏瑾的全身。+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在这样一泓死水里,苏瑾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窒息,冰冷的湖水漫过她的口鼻,灌入肺腔。
她想张口呼救,却只有越来越多的水呛进口中,越来越往下沉入湖底。
没有人知道,她最怕的就是水,现代她的父母双双溺亡,水对她来说象征着死亡,象征着无助,阳光穿不透,看不见的黑暗,沉在湖底的苏瑾希望有人能来拉她一把,把她拉出这冰冷的世界。
意识越来越不清,长发在水中漂浮纠缠着,苏瑾想,她这次准会悲催的死在水里了。她只觉得肺部被水冲击的似乎要炸掉。
忽然,好像有阳光照了进来,是谁?有人拉过她,揽住她的腰逐渐向上游去,温热的身体,她不禁想要靠近获得更多的温暖。
“姑娘,醒醒。”
“瑾儿,醒醒,别睡过去。”
苏瑾只觉得耳边一阵聒噪,浑身颤抖着,牙关咯咯作响,实在是好冷!胸腔被重重按住,重复按压,又一个重力,自己忍不住一下子吐了出来。
缓缓转醒,苏瑾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男子放大的俊脸,眉似远山黛色,好看的凤眸里闪着点点担忧,削薄的唇,高挺的鼻子,一缕湿透的墨发沾在耳旁,明明是男子,却有说不出的风流韵味。
苏瑾记得自己掉在了湖里,冰冷死亡的气息缠绕了全身,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救了她上来,难道他是救她之人?
他居然轻笑了一下,咧开嘴角,问道:“姑娘,没事了吧,在下刚才为救人多有冒犯,请见谅。”苏瑾看着眼前这阳光少年,她的脑海里只冒出一句话: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蓦地,苏瑾就红了脸,他们现在的姿势,还真是暧昧。她被他抱在怀里,离他不过寸尺,周围已站满了人,当前的是苏宸睿和一名粉衣女子。
苏宸睿见她醒来,早已遣人取来外衣,把她扶起裹上披风,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确认无碍后,转对浑身湿透的男子说:“今日之事,臣替舍妹多谢怀王爷出手相救!”
“无妨,本王也只是路过母妃宫殿,听到有声音才过来的,只是小姐以后莫要在这宫里迷了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摆摆手,萧聿就这样浑身湿着离开。
众人看只是虚惊一场,问安后也纷纷离开。倒是那名粉衣女子一直站着不动,她大约十四岁的样子,一身粉罗裙衬得她娇嫩欲滴,眉目柔软的仿佛掐出水来,贝齿咬唇,欲言又止,看着苏瑾,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苏瑾怪,在苏宸睿耳边小声说:“哥,那姑娘一直没走呢,别不是你招惹了人家姑娘吧。又惹一身桃花债。”
正给苏瑾系披风的苏宸睿听到这话,手一哆嗦,整张脸黑了下来。
听得传来女子的声音,犹豫开口,“瑾姐姐,你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慧语。”
什么?温慧语!苏瑾立马想起几年前在南书房交好的小女孩,跟在她后面甜甜的喊姐姐,她不确定的看向眼前娇俏女子,眉目间确实有小时候的模样。
苏瑾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能碰见小时候的玩伴,直接冲上去抱住了她,嘴里又叫又跳,“慧语,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你,你也是来参加端午宴的吧。”
“是啊,早听说瑾姐姐过了及笄之年,一直想寻个机会见姐姐一面,却不想我们竟在这里碰到。”
“哎哟,我都忘记了自己还湿着衣服,还那么抱住你,要是把凉气传染给你可就不好了。”
苏瑾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自己都已经成年了还是这么鲁莽,反观慧语比她还小的年纪,却直说不碍事,只柔柔的笑着。苏瑾大约觉得自己恐怕这辈子都和名门淑女无缘了。
原来的衣服是不能穿了,皇后听说苏瑾落水的事情后,只指责她不够稳重,让秋荷带她下去重新装扮后赴宴。苏瑾和温慧语只好约在开宴时御花园相见。
巳时,凤栖宫内室。
苏瑾早已沐过兰汤,换好中衣靠在榻上,几个端着托盘的宫女跟在秋荷身后走进来。
秋荷上前一步,朝她盈盈一福礼:“小姐,这是娘娘亲自吩咐下人挑选的衣物,娘娘口谕务必要小姐换上赴宴,还请小姐莫为难奴婢。”随即,指挥着几名宫人前来就要帮她更衣。
苏瑾无奈,不忍看着他们因自己受罚, 便坐于镜奁前,任由他们装扮。
眉染青雀黛,细细描出柳叶状,脸上薄薄的湿了重绛胭脂,再用玉簪粉轻轻罩之,便成飞霞妆。复以胭脂浅点樱唇,额间梅花为钿,又用描金笔细细涂了花样,用桂花油梳了头,结百花分肖髻,将蝴蝶发簪插于其中,长长的流苏坠于肩胛,平添几分妖娆。
苏瑾身前是巨大的落地雕花铜镜,缓缓站起身,只见镜中之人,一袭浅紫色宫装深衣,袖口用淡粉色装饰,衽上花纹繁复,裙长曳地,腰间系米色宫绦,因是端午,特缝了蚌粉香包缀于其上,耳珰以白玉石制成,小巧却触感温润,应是上好的和田玉。
镜中女子杏眼桃腮,美目清澈,妆容华贵却又不失少女的娇俏活泼。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带了几分调皮。说不出的出尘气质。
转了转身,周围的宫女都已惊艳不已,秋荷笑道:“小姐的美貌果真天下闺秀无人可比,颇有当年皇后娘娘的风采,真应了那句南越有佳人!”
苏瑾知自己美貌,但若是美貌成了祸端,她更宁愿做一个普通人。
离开宴还有段时辰,苏瑾早早的去了御花园赴约。温慧语看到她远远地招手,苏瑾快步走了过去。
“瑾姐姐,这下应该长安城内的女子都被你比下去了,那些前来赴宴的公子眼里定装不下他人了呢。”
“小丫头,几年不见,你可出落的越发动人了,连带着都伶牙俐齿起来,说说,你来赴宴是不是有了意中人?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做媒呢。”苏瑾调笑着。
温慧语突然转了话题,“姐姐,慧语有没有意中人不重要,一切皆听家父之命。倒是姐姐你,今日怎的突然就在甘露殿落水了呢?”
听她提起今日之事,苏瑾立刻红了脸,还好有胭脂遮盖,确定温慧语并没看出端倪,故作轻松的说:“唉,今日我本是想散心的,结果随便走走就迷了路,谁知被在那附近的怀王当成了贼,一不小心失足掉了进去。”
“啊?”温慧语不由叫出了声,立马掩了自己的失态,“可真让人担心,想来那地方偏僻,没有人去,瑾姐姐你在那碰到什么人了吗?”
“这倒没有,就是怀王一声喝,结果我就掉了下去,不过多亏了他出手相救。不过哎,你还别说,这怀王当真是个美男子。呵呵。”
“姐姐,天下谁人不知,自古皇家萧氏多美男,你们南宫氏出美女。大家都说太子殿、齐王、怀王不相上下呢。”
谁能想,当年那么瘦弱的男孩居然脱胎换骨,长成了如今真正的男子汉,想起自己今天居然犯了花痴,苏瑾不觉一阵脸红。
正文 第十七章 端午
未央宫高耸巍峨,历朝来是宴请之地,白玉石阶梯自脚下蔓延,一眼望不到尽头,彰显着皇家气势,红色的地毯直铺进殿内。+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走近殿前,正红漆门,楠木为柱,每根柱子上都雕着游龙,盘绕升腾。门口处悬挂艾草,菖蒲。地板以金砖铺制,丝丝不见缝隙。殿内灯火通明,一派觥筹交错之景象。当苏瑾和温慧语来到未央宫时,已宾客满座。
殿内台阶最前方,皇帝皇后端坐高台之上,左右侧分别是妍贵妃及王淑妃。椅前的石桌之上摆放了各种时令瓜果和佳肴。殿内左侧皆为女席,依次坐着有品阶的妃嫔,命妇,及各家闺秀。右侧则大多为朝中重臣,皇子及官宦之家的公子。
虽已开宴,皇帝皇后并未责怪两人。苏瑾和温慧语行了礼,便寻位置坐下。每人身前有一个小几,放着些食物和酒。苏瑾被安排在八公主萧琳旁,婉兮婉如早在身后候着,温慧语则与王氏女子王以娴同席。
对这位八公主,苏瑾只闻其妍姿俏丽,活泼刁蛮,却深受帝宠。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看来,却名不虚传。
她一身淡粉裙装,配藕色绫绡披帛,袖口裙角处处绣着百蝶穿花,腰间系一串铃铛,梳了简单的垂髫髻,发上只以点点珍珠装饰,梨涡深陷,看起来倒是个好相与的人。
婉兮婉如在一旁布菜,苏瑾拿起案上的酒壶,倒杯酒闻了下,气味清冽甘甜,原来是端午时常喝的黄酒,不由多饮了几杯。
这时,旁边的萧琳似是天真的问道:“苏姐姐,人人传你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真是眼前一亮,本公主听夫子说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大抵就是姐姐如此之貌了。”
萧琳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刚好听的清楚,热闹的宴席一下子静了下来。
还来不及反驳,坐于上首的妍贵妃以帕沾唇,笑着接道:“小八,你这可是错了呢,南宫氏代代出美人,又有着苏氏的血统,可真应了那句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就连那倾倒了四皇子的天下名伶如烟姑娘都比不得呢!”
她苏瑾不是傻子,话里的讽刺意味怎会听不出来,一个把她比作惑主的杨贵妃,一个又刻意挑明苏氏和南宫氏势力坐大,连带着把她比成了青楼女子。
如果她沉默,说不定明天京城的大街小巷就会传遍“妖女、祸水”的名号,最重要的是,会引起帝王的猜忌!
自古以来,君主最忌讳的便是外戚夺权,而刚刚妍贵妃那番话想必很好的起到了煽风点火的效果,即使龙椅上的那个人是明君仁君,也不会允许臣子的家族势力膨胀,所谓盛极必衰,现在的苏氏和南宫氏就处在了风口浪尖上。
自然,这时皇后和苏相更不能开口,否则便更显得欲盖弥彰。
还不等苏瑾开口,对面已经有一个轻笑的声音响起,那人并不规矩坐于席上,反而斜倚着,手拿酒壶,一派放荡形骸,却并不粗俗,一张妖冶的脸在烛火下反而显得更加俊美,“贵妃娘娘,本王的侧妃自有她的好处,能不能与苏小姐相比,呵呵,不劳您费心。小八,今天不是有你最喜欢的芙蓉糕,怎么不吃了?”
皇后趁机,清清喉咙,“也真是的,小八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话?本宫定要仔细审问你这个夫子,宫廷礼仪学不会,外人传言倒是听信了不少!”
皇帝见众人一派沉默,也开始打了圆场,“皇后所说有理,妍儿,何必跟小辈计较,小八,你今日可是又调皮了,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萧琳调皮的眨眨眼,嘴里说着知错了,语气仍是不服。也怪,自从萧聿发了话,妍贵妃也就不吭声,默默地吃着酒菜。
苏瑾偷偷抬头,皇帝虽语气严厉,眼睛里流露出的确实掩饰不住的慈爱。又一瞥,正好看到刚才帮她解围的那人,萧聿,他似乎眼里闪过一丝讽刺,又有一丝落寞,手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