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殁藏龙门
20/06/12
第三章:谁负昨夜纵酒歌
「咱这是上哪儿去哇?」宁尘屁颠屁颠跟在龙雅歌身后,往林子深处走着。更多小说 ltxsFb.Com
眼瞅着前头就到了方圆界,龙雅歌却纹丝没有停脚的意思。众弟子想进到内
门里头,非得走开在大道的正门不可;要是想从山郊野地里穿过去,只会被那透
明界壁装个头破血流。
「再往前走撞破鼻子啦!」
「是不是界壁拦不住你啊?」
「拦不住你可拦得住我呀!你别是把我忘了吧!」
宁尘也是突逢喜事精神亢奋,一路上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龙雅歌常年身在
深宫,身边哪有人敢当面这般聒噪,一时间被他吵嚷的有些烦躁。
「能不能把你那舌头放嘴里含好了?」合欢宗主瞥他一眼。
「我不是怕你给我领错路嘛!你都分神期了,抬手撕了界壁都不叫事儿。我
可听说,之前有炼气弟子不小心挨到那界壁上,好悬没让界壁御雷给电糊了。」
龙雅歌哼笑一声:「你只是不知方圆界是何样法术,才会这样一惊一乍。」
「你倒是和我说说。」
「它与储物戒铸造之法殊途同归,以法力硬辟一片空间以盛纳各般物事。储
物戒与佩戴者神念相接,心念一发便可随意收取。这方圆界自是与坐宗主之位者
相接,我要它开它便开,哪里会伤到你。你修行低微,固然不晓得这些理法,以
后可要多用功了。」
宁尘听得连连点头,他沉默半晌,却又「嗯?」了一声。
「宗主姐姐,我突然想起个事儿……」
「你叫我什么?」龙雅歌脚步一顿,回头瞪着他。
「你比我大,叫声姐姐你也没吃亏啊。」宁尘嘟囔。
龙雅歌自婴孩起便被识得根骨抱上山来,由上代宗主费尽心力当接班人培养
起来。她打小被含在口里捧在手里,山门里哪一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何曾见过
这种有恃无恐的货色。
一时间,龙雅歌竟觉得十分有趣,可是秉了多年的宗主架子一时又放不下。
她微微一慌,不由露出些许疾言厉色,赶紧将这一茬抹了过去。
「没大没小!师祖定你为下一任宗主,叫我声前辈便罢了。」
「前辈?听着恁老气,你这水灵灵的,叫着多不好哇。」
龙雅歌转过身,一掌正盖在他脑门儿上。分神期大修,暗劲用得那叫一个得
心应手,宁尘全身上下连根汗毛都没伤着,却硬生生被人把半截身子拍进了土里。
宁尘刚还搁那胡扯呢,一眨眼黄土都埋到胸口了。他手让土箍着抬不起来,
只能抻着脖子嗷嗷叫。
「你堂堂宗主,手怎么这么欠呢!赶紧把我挖出来!」
龙雅歌抄着手低头看他:「看你还耍嘴皮子不耍。」
宁尘在土里憋得气急败坏:「我就不明白了!你跟这称呼较什么劲呐!」
「你可知,凭你梦人之资,传了功法,三两年内便可登得金丹,真正入得延
寿玄门。玄修之路,白驹过隙,哪里还能循蹈凡俗的伦理纲常?修行者修为称尊,
以定道心,年岁长幼切不可放在心上。」
龙雅歌这边说得一本正经,宁尘压根不往心里去:「我爱怎么叫怎么叫!你
奈我何?」
他也是吃定了龙雅歌不敢擅动。只要自己没做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勾当,她断
然不会违背师祖遗训。
龙雅歌看他犟嘴,也不恼,自顾自往前走了:「那你就在土里埋着吧。」
「嘿我还就不信了!有本事你把我撂这儿饿死!」
「不会!」龙雅歌头也不回,「阿翎在这林间养了三花四黄七条灵犬,今天
晚上必定前来在你头上方便,你就等着喝狗尿吧!」
宁尘咬牙切齿呆了半晌,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浑没想到,合欢宗偌大一宗
之主竟也能说出这等不着四六的狠话,全无高高在上鼻子眼儿瞧人的高慢。
他三世为人见的多了,按说自己抢的可是龙雅歌的位置。照寻常人情世故,
龙雅歌要么悉心讨好,要么口腹蜜剑总该图点什么。可她却心直意直,又有些不
拘小节的野性子,压根不去算计那许多,实在很对宁尘脾气。
宁尘心里敞亮起来,便开口唤道:「前辈,我错啦!错啦还不行嘛!」
听得宁尘服软,龙雅歌也忍不住暗自笑笑。她抬腿往地上一跺,劲力顺地面
传过,宁尘就跟根大萝卜一样直挺挺从地面蹦了出来。
他打么打么身上的土,紧跑几步跟上。就这么几句话功夫,宁尘眼里的龙雅
歌已然鲜活许多,引得他平生几分好奇。
见身后小子不再聒噪,龙雅歌也不计较先前冲撞,她摆出一副没事儿人的模
样,问:「刚才你想问什么?」
「哦……」宁尘收回心来,重新想了片刻,「我见筑基之上不少弟子都有储
物戒,却不知为何有的戒指只要百枚灵石便可购得,有的却价值数万?」
龙雅歌随口应道:「那自然是所纳空间大小不同。炼器弟子所铸储物戒,容
二尺见方已是不易;可若是元婴期炼器高手祭炼的戒指,夺七八丈空间也不为过。」
宁尘点点头:「那储物戒容得下人吗?」
「不能,只容得死物。」
「那宗门这方圆界怎么能容下这众多弟子?」
「方圆界与外界相通,出入口就在山门中道上开着,和储物戒不能一概而论。
「龙雅歌说着,扭头看他一眼,」你问这干什么?「宁尘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就想呐,那储物戒能容储物戒吗?「龙雅歌愣了一下。」要是能的话,我们
弄百八十枚最便宜的戒指,塞到一个里头,再拿百八十枚塞了百八十枚戒指的戒
指塞到百八十枚戒指里头,一个套一个,一个套一个,那岂不是子子孙孙无穷匮
也?为啥还要花上万枚灵石去买那什么炼器高手的靓货?
「听到此处,龙雅歌话也不说了路也不走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宁尘眨巴眨巴眼儿:「咋?你们这数万年修仙史,愣是没一个想过这茬?」
龙雅歌被他拿话一戳这才翻过味儿来,她长吁一口气:「本宫差点被你唬住!
那贵自是有贵的道理!」
「什么道理?」
「若给你一个便宜戒指,遇上比你神念强的多的,靠近了轻轻一扫便将戒中
搜个干净。那炼器巧匠所造之戒,念封力强横,便不容易被人匿去。况且置于戒
中的无不是随身机要之物,你弄千百枚戒指罗套在一起,难道到了危机生死关头,
还要挨个戒指去找保命之物吗?」
「哎呀,我也就是问问。」宁尘臊眉耷眼地说。
龙雅歌沉吟半晌,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如今被你这一说,本宫却对这方
圆界有了些许想法。若是像你说的,仿学套戒之法,将数万方圆界叠在一起,只
留一道生门,倒是可做监禁防御之阵法。宁尘,你这妙想天开从何而来?」
宁尘只是讪笑,却没好意思说自己上上辈子的大表舅搞传销判了好几年。传
销么,那不就是一个套十个,十个套百个。
见宁尘不回话,龙雅歌感叹:「师父常说,梦人多奇思,果然不错。若非如
此,师祖也不会创下那等旷世神法。」
「什么神法?是准备给我学的吗?」宁尘心里痒痒起来。
「到了地方你便知道了。」
龙雅歌所行之路看似深入方圆界后山,实则入了另一个空间。宁尘抬头观瞧,
但见头顶上日辉幽幽,身周空间早已化作芥子须弥,若此时被龙宗主丢下,怕是
再也出不去了。
行了小半时辰,那郁郁葱葱山崖之下终于出现一个人影。黑衣素裹,挺拔玉
立,能等在此处的也没别人了。
「重新见过吧,」龙雅歌斜身将宁尘让到前面,「苏血翎乃是宗主贴身影卫,
一直护在我的左右。等你真的证明有资格继承宗主之位,她也一样可以供你驱使。」
就不久之前,刚亲密接触了一把,那光滑白嫩的小腹到现在还在眼前晃悠。
宁尘心中一荡,连忙哈哈笑着将旖旎念头遮过,抬胳膊跟阿翎打了个招呼。
阿翎黑巾覆面,只露两只眼睛,石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宁尘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只扭头问龙雅歌:「怎么证明嘞?」
龙雅歌抬手一抹,原本平平无奇的山崖根儿下,镜花水月般晃动两下,堪堪
露出一个洞口。她又掐了两次法决,护在洞口处的阵法也被一一撤去。
「进来。」
宁尘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去,苏血翎没动,一心一意守着洞口。
洞穴倒是不大,却被几层阵法团团护在中央。正当间立着一根石柱台,荧荧
红光中悬着一枚戒指。
「这是师祖飞升前留下的星陨戒。凡是能解开最后这道阵法的,便是合欢宗
真正宗主。」
龙雅歌声音朗朗,宁尘却有点抓耳挠腮:「我不过一个炼气期的小卡了咪,
真气外放都吃力,你这不是问秃驴要梳子——难为人吗!」
龙雅歌微微一笑:「师祖有言,莫说是炼气期,就是未修过一句真诀的孩童,
该能解开此阵也便解了。你且抬头看那岩壁,再细细观瞧石台。」
她要是不说,宁尘还真没注意。石洞内壁上金晃晃刻着一个字,其字大如牛
头,乃是一个的突兀的兀字;而石台上则分九宫排列了九枚玉牌,每一枚玉牌上
都雕着法纹。
「那玉牌触之即亮,只要你能按顺序触动玉牌,阵法自然解开。」
「我哪儿知道按啥顺序哇!」宁尘跳脚。
「墙上那」兀「字,便是师祖留下的玄机所在。本宫阅遍典籍道藏,参悟多
年却未能领会。宁尘,如果你真是那命中注定的合欢宗主,那便解给我们看看吧。」
宁尘唉声叹气地靠到石台边,仔细去看那九枚玉牌。这一看不要紧,宁尘只
觉得脑瓜子嗡的一声,头发都倒竖起来。
也怪自己先前看得不仔细,那玉牌上雕的哪是咒符法纹啊,分明是九个阿拉
伯数字,合著就是个密码盘!
有密码盘那自然是有密码,宁尘脑袋灵光,他又抬头看了看墙上那字,立刻
抚掌大笑起来。
二话不说,宁尘抬手在玉牌上按下了「三一四一五九」六个数字——再往多
按他也记不住了。
老前辈,您也有几分小聪明嘛,宁尘差点乐得直不起腰。
龙雅歌先前见宁尘大笑,便知他破阵已是十拿九稳。可当眼前红光崩碎,星
陨戒飘摇落去宁尘掌心的时候,心口还是砰砰乱跳个不停。
她自被传下合欢宗衣钵,日思夜想,甚至不知自己命数耗尽之前能不能等到
师祖口中所述之人。现如今尘埃落地,龙雅歌一时间头晕目眩,只觉得肩膀上压
的三山五岳山消去大半,胸中气息都短了三分。
苏血翎七分神念在外,三分神念扔牵在宗主身上。她察觉龙雅歌似有不对,
连忙闪到她身侧,伸手搀扶送去真气。
龙雅歌被阿翎真气激了一下稳住心神,重新站得稳了。她抬眼向宁尘望去,
只见那小子举着星陨戒满脸兴高采烈。
「前辈!我成啦!」
龙雅歌对着他轻轻颔首,却不知自己面色已是千般变幻,读不出是忧是喜。
宁尘正高兴着,倏然见龙雅歌情绪激荡,一时间心中竟颇有些通明。他只踟
蹰了片刻,便走上前去,拉过龙雅歌,将星陨戒放在她手中。
「你、你……」龙雅歌万想不到宁尘会有此举,顿时呆了。
「我觉得啊,宗主还得是你来当。我才十五六岁,道行低微毫无经验,这么
大的山门交到我手里,还不被我没头苍蝇一样瞎祸祸了。咱门派如此兴旺,还不
都是仰仗龙宗主大才,您就别推脱了。您继续当您的宗主,至于我嘛,您挑几门
上乘功法教教咱,咱就乐得鼻子冒泡咯!」
见宁尘说得诚恳,龙雅歌心绪又是几番起落。她长长叹气,又摇了摇头,终
是忍不住憋出一声笑来。
「宁尘呀宁尘……」
「哎!宗主唤我何事?」宁尘一脸乖巧。
「本宫权且再替你代掌些日子。可你要知晓,我并非贪权柄,而你也终是推
不脱这宗主之位的。」
「那又是为何?」
龙雅歌周身红炎腾起,眨眼间将身上那件粗布灰炮烧成灰烬。白玉一样的身
姿惊鸿一瞥,一道赤红云裳便裹在身上,将她变回了俾睨天下的煌仙子。
「随我回合欢大殿,我与你细细讲来。」
*** *** ***
合欢大殿本就不远,二女带着宁尘腾空而起,片刻间便到了。
宁尘依稀记得,上次苏血翎把自己带过来的时候就跟提溜小鸡仔一样,是一
点儿面子不给。可这一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交还了星陨戒,待遇突然强多
了。苏血翎瞧他的眼神好像软了三分,挥手拿真气将他裹住,也让宁尘体验了一
把腾云驾雾。
上回让蛇毒蒙得迷迷糊糊没仔细看,现如今才发现合欢大殿建得叫一个气派
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还在其次,偌大宫阙竟然就那么严丝合缝地嵌在宗门最高的山
尖尖上,与气势磅礴的群山浑然一体。宁尘咂咂嘴,以后可算不用住灵宝堂那小
跨院儿了。
飞得近了,宁尘忽然看见大殿前几百丈宽的平地上站了不少人。除了一干候
奉宗主的侍女之外,最前头站的是枢机阁阁主穆天香。
见着宗主和影卫带着前些日子刚审过的外门小猴子从天而降,穆天香瞪大眼
睛半天没回过神儿。
龙雅歌使眼色让苏血翎带宁尘远远落在后面,自己迎上前去:「怎么凑在这
儿呢?」
「宗主,那不是外门那个烧山的弟子吗?」穆天香忍不住向那边探头,只看
见苏血翎拿身子半掩在宁尘前面。
「本宫见他根骨不错,准备调教一番,看看能不能找个长老收他当个真传。」
龙雅歌声音朗朗,明显是想让后头俩人听在耳朵里,别回头露了馅。宁尘心
里明镜一样,自己这事儿连枢机阁阁主都要瞒着,其中肯定还有什么秘密。
穆天香没再说什么,她一本正经地转过话茬:「秉宗主,山下有急报。我见
大殿禁制紧锁,便只好等在此处。」
「急报?你且说来。」
「允州分舵与渠州万法宗起了冲突,据说历练时互相伤了七八个弟子。」
龙雅歌眉头一皱,颇有些不耐烦:「这等小事……闹得凶吗?」
「分舵长老已和对方谈了两次,对方气势汹汹,怕是只靠分舵长老应付不来。
宗主已多年未在人前露面,这一回也是给合欢宗振威的好机会,趁机安抚一
下临近各州宗门那些不安分的念头……」
「本宫无心操持这些俗事,你去代我办吧。小小一个万法宗,枢机阁主亲自
调停已是给足了脸面。事情办得公允些,若真是门下弟子的过错,该如何便如何,
不要给人留下口舌之嫌。」
穆天香面露无奈,口中应诺。她又多瞥了宁尘那边一眼,转身乘风走了。
进得殿来开了禁制,众侍女将晚膳堪堪布置停当,便又被轰走。龙雅歌不想
宁尘惹人注意,打一开始便把他藏在后殿,直到大殿空下来才将他唤出。
没有人伺候,苏血翎去给宁尘搬了一张大椅子,倒是毫不在意自己元婴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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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菜看着素净,宁尘却只能辨出其中两成菜式,他下箸如飞,吃得眉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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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宗主吃的饭就是不一样!」
龙雅歌将心思都放在星陨戒中的典籍上。她懒懒地往嘴里送了几口爱吃的便
不动了:「若天天都吃,腻的也快。修行之人,不应多从口腹之欲。」
「嘴上说的一板一眼,也不见你拿咸菜窝窝头对付晚饭。」
苏血翎立在宁尘斜后方,胳膊哆嗦了一下,似是想给他一掌。突然想起人家
已是半个宗主,又暗自强忍了。
「宁尘,你爱吃便多吃些。我说,你听着。」龙雅歌说。
一听声音有些肃穆,宁尘便把筷子撂下了。他也不是没轻没重的人,知道龙
雅歌此时终于要说机要之事了。
「你心思敏捷,应当看出,本宫不想将你示人。」
「嗯,宗主换代自有诸多不便。你比我有分寸,我听你的就是啦。只是没想
到,枢机阁主也不知道这事吗?」
「是。」龙雅歌点着头,面目已是冷了下来,「知晓祖师遗训的,只有我们
殿中三人,切不可与旁人泄露。此事事关宗门生死命脉,宁尘,你可要往心里去
啊。」
宁尘用力点头:「我晓得了。只是不知何事这样机密?」
这天大的秘密已在龙雅歌胸中潜藏百年,如今要和盘托出,她已无法在宝座
上稳稳坐定。煌仙子踱下玉阶,秀拳一振,一股无色之火竟将殿中那桌椅杯盘尽
数焚成灰烬散去,留下空空大殿。
就剩了宁尘屁股底下一张椅子。他愣了片刻,狠狠一拍大腿:我他娘还没吃
完呢!
龙雅歌重结了殿中禁制,悠声道:「穆阁主算来还是我的师叔,她与吾师都
承从师祖门下,却未得此脉真传。她心思细密行事老道,宗内大小俗务有她尽心
费力,本宫才能偷得清闲,顺顺当当修到分神期,心中自是感激着。可是,本宫
虽然少不经事,却也懂人心难测的道理,否则也不会像先前那样试你。」
说到此处,龙雅歌向宁尘看了一眼,眉目中似有两分歉意。宁尘大度地摇了
摇头,换来她轻轻一笑。
「你也应察觉到了,本宗外门与其他宗门无异,但到了灵觉期却是女多男少,
历代元婴长老甚至无一干道。只因门中所藏功法,十有七八都是阴脉绝学,适合
男修的功法不多,能攀上来的自然也少。」
「嘿嘿,女修多挺好的。」宁尘讪笑。
「可是这并非巧合。师祖本人便是男修,他毕生所学都在这星陨戒中,却不
是能拿来给他人修习的。本宫和师父的功法,全是师祖亲手为我们特意创下。借
师祖大才,本宫短短十六年结成金丹,又在百年内跃上分神。」
说到此处,龙雅歌又多看了阿翎一眼:「苏血翎更是如此,她一身外道暗修
功法亦是师祖专门备下,只为还护一宗之主。若是拼死血战,以元婴之能搏杀分
神也非痴人说梦。」
宁尘咂舌:「那若是把这些功法给弟子传习下去,咱合欢宗一统天下岂不是
指日可待?」
「一统天下有何用处?」龙雅歌嗤笑,「吾等修行之人,贪那俗世权柄无异
于买椟还珠。你若修行到至深处便会晓得,羽化登仙才最是令人心驰神往。」
飞升,对修行者的吸引力无可匹敌,宁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龙雅歌一声叹息:「然而数万年以降,能飞升者寥寥无几,机会亿万中无一。
世人常说怀璧其罪,吾宗再强也经不住天下宗门的觊觎,不得不小心行事。
若是令世人知晓我合欢宗藏有飞升秘法,怕是宗门覆灭的时间也不远了。」
虽然只在炼气期,但宁尘也晓得飞升之事不会这样简单。同样功法,一千个
人修行便有一千种结果。那几个垂垂老矣的羽化境修士,谁没有百八十个徒子徒
孙。其中天资聪颖敏而好学的多了去了,怎一个多的羽化也没教出来呢?
但他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真有这飞升秘法,你咋不练?」
「当世之人皆道本宫天赋无人可比,殊不知本宫的功法至分神期已是极限,
苏血翎亦是只能止步元婴。师祖所留功虽突破极快,代价却如千钧重负。」
现如今宁尘终于明白,为何龙雅歌先前的情绪会那般激荡。她分神期阳寿足
有两千,算起现在的年岁不过少年孩童。她活在此世间唯一执念便是修行飞升,
若是真的这样苦熬千年却不得寸进,何尝不是地狱一般。
想到此处,宁尘心中也觉察到了几分真相。
「你们再想突破,就得我来帮忙了,是不是?」宁尘大著胆子说。
「你却是聪明的紧。」龙雅歌轻声一哼,「行不行的,也得看你有没有那勤
学苦练的底子。」
她说起来轻描淡写,宁尘却从她眉梢眼角瞧出一抹紧绷绷的慌张。他脑瓜子
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双修!一定是双修功法!老前辈给咱宗门取这名儿可真不是白起的!怪不得
她之前还蔫坏蔫坏的设下那小小阴谋诡计来考察老子人品,原来都在这儿等着呢!
宁尘强压着满心雀跃也不说破,只是大喇喇一伸手:「那咱就赶紧练练吧!」
龙雅歌却不理会,只道:「你是不是以为,本宫心心念念只想要飞升登仙?」
「那还有旁的什么?」
「现在要与你说的,才是师祖遗训的关键之处。」
宁尘皱皱眉头,板板正正直起腰来坐好了。
「你有没有想过,飞升之后会是怎样情形?若那是一个人人为仙的新世界,
我们就算飞升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介低等仙位罢了。」
宁尘连连点头。别的没看过西游记还没看过吗?科级干部弼马温是个啥待遇,
咱可是门儿清。
「倘若飞升之后是个凶恶之地,又当如何?你身为梦人,所见更广,想来也
不必多说。」
「那如何是好?」宁尘一时有些蒙。龙雅歌所说之事,他自然轻松领会得。
那些话字字珠玑,也难为她能想到此一层。
说到这里,龙雅歌却是精神昂扬起来:「师祖星陨戒中所传神法,本就不是
为一两人备下的修行法门。若是你修得圆满,慢说百人千人,怕是整个大陆都可
随你飞升。」
「我的妈呀,这牛皮可真吹得有点儿太大了!」宁尘忍不住叫起来。
龙雅歌眨了眨眼,沉默片刻,却道:「我确实是吹牛……」
「你搁这儿玩大喘气儿呢!」
龙雅歌哈哈一笑:「飞升大陆虽然是大话,但依师祖而言,带动三两万同道
者却不在话下。凭你的聪慧,潜心研究千年,真弄出个福泽世间的新法门也未可
知。彼时若有数万同道者彼此扶持共升仙界,不知又是怎样一种景象!」
煌仙子遥望大殿外广阔天地,双目灼灼,却是有些痴了。宁尘未曾想,她胸
中竟有如此广博大气,不由生出些许佩服。
「宁尘,若想成就此事,必须凭你的心意行事。这是翻覆天地的大事,你可
有何想法?」
修行者逆天而行,此消彼长,且不说费心劳力去提携那许多不相干之人了,
单是领那一骑绝尘的风骚得意也足以让人恃骄而藏。若是宁尘心不甘情不愿,谁
也拿他没有办法。
宁尘背着手在大殿踱来踱去,想了半天。他豁然抬头,直直望向龙雅歌。
龙雅歌被他望的心念微颤,只等他开口。
「我说,你怎么不自称本宫了?」
龙雅歌差点没跌过去,气急败坏道:「你磨蹭了半天净想些这个?!」
「我也得让你尝尝大喘气儿。」
「你报复心也太强了!」
自称本宫也不过是龙雅歌为了震着宁尘拿的架子。现在该说的都说了,不知
不觉间竟忘了和宁尘的距离。
「哈哈哈玩笑玩笑。」宁尘揉揉脸,恢复正色,「既能让万人飞升,那便能
让更多人修成金丹元婴。这是惠泽众生的大好事,我怎会小气巴拉!」
不知为何,宁尘眼前竟滑过了程婉的小小背影。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如果
真能有个改天换地的机会,为何不做呢?
「好!」龙雅歌抚掌道,「此间界,无人不是图一己之利,护一己之私,为
了上登一步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我见惯此等阴仄,早已深恶痛绝。宁尘,你有这
等胸襟,也不枉我尽自己一身修为,助你成就大道!」
煌仙子举手投足的柔媚风雅,此刻却化作了千尺万丈的飒爽豪迈。那一身的
宗主威压外溢,激得宁尘全身一振。
他喘匀一口气,思忖片刻,又忍不住讥诮道:「你这便宜话说的,一副泽被
天下的圣人模样。你不一样也是抱着突破境界的私心私利?和你口中之人分别在
哪里?」
宁尘话说的颇不客气,龙雅歌却不恼他:「你觉得我是里外不一的小人咯?」
「我不知你是何等样人,但你愿说我便愿听。」
龙雅歌点点头:「我欲济赈苍生,也愿羽化登仙,二者殊途同归,又有哪里
抵触了?修士自金丹期起,便需雕琢道心。师祖将大任委于我身,正因他知我道
心如此。道心损毁破灭,则一身修为散尽,我骗不了自己,更骗不了你。」
宁尘多少也知道,没有道心,金丹万难凝聚。道心与修士本性一脉相连,雕
琢道心便是要修士探究本心,将那缥缈的心念化作立足于世的执着。
所以,煌仙子的话,宁尘早已信了八分,可他嘴上还是讪讪道:「我咋知道
你是不是骗我……」
他话音未落,龙雅歌已转身坐回殿中宝座。她腕子一转,一枚五寸长的玉简
翻入指间。
「师祖的《合欢真诀》,接着!」
那玉简是她从星陨戒中抽出的,抬手就朝宁尘射了过来。宁尘这边完全没得
心理准备,毛手毛脚凌空接下,好悬没摔地上粹了。
刚想开口骂人,不料玉简中一道灵光直冲宁尘识海,顿时将他定在原地动弹
不得。
无穷无尽的真言法门如恒河沙数,冲得宁尘头晕目眩。那真言法门精妙绝伦,
宁尘慌忙纵起神念,张牙舞爪往怀中去揽,却似那狗熊掰苞米,捡了这个丢了那
个,愣是什么都没抓住。
「定心执念,任那灵光团转,不需管它,只一心去寻合欢真诀纲要。」
朦胧中只听龙雅歌声音传来,宁尘连忙盘膝坐好。他清了杂念,不再贪求,
等待心下逐渐清明,让自己生出寻得真诀纲要的意念。
行云流水一般,立时便有一篇纲要从灵光中跃出,那四处腾跃的真言法门也
悉数化作点点晶莹,在识海中慢慢游动。
宁尘定睛观瞧,那总纲骤然迸发,四周竟变了景象。
一只璀璨晶核静滞空间正中,一红一蓝两道光影如阴阳二气,贴着晶核缓缓
游转。四根光柱护在外侧,拢起铜墙铁壁;又有八道流光从柱下向八方蔓延而去,
不见边际。
「一君二心,四侯八脉。此即合欢真诀。」龙雅歌道。
已不消她多说,那法门自显现一刻起就直入宁尘脑中,读得一清二楚。宁尘
连连感叹,不论这合欢真诀好不好使,光是这道法之理已经足够将修行界掀个底
儿朝天了。
普通修士,哪怕到了羽化期,也要遵循最基本的修行法则——将灵气炼入自
身便是所谓炼气,修士锻体修神,以神念接天地,让自己尽可能接近天道。神念
越强,吐纳灵气越是方便。
有「纳」,便有「吐」,吐纳呼吸之理自古如此。纳多吐少,灵气才能在体
内聚为气海。修士们万年来潜心着写万般法门,无非是如何感悟天地以开源,又
如何护住气海以节流。
可这合欢宗法真是邪了门,人祖师爷两眼一翻双手叉腰:老子吃你的喝你的,
就是分文不吐。
常人听到此处怕不是笑弯了腰。你说不吐就不吐了?神念与天地相接,口子
就留在那儿,吸也是这里,呼也是这里,若想一步步羽化登仙,你何德何能只吸
不呼?
祖师爷微微一笑:老子深呼吸加憋气。
理是这么个理,真弄出一套可行的法门绝非易事。想要一下「吸」到高深境
界,那得多大肺活量。「憋气」的力道也得足,偷了一身天地灵气,那可不得死
死封住才行。
可是封住了,修行自然是没有机会往上走了。
龙雅歌苏血翎皆是修行此法,她们一步跃到元婴分神,便无法再有进境。
要问怎么办?可不就轮到宁尘出马了嘛。
宁尘理理头发,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把心里憋了半晌的问题问了出来:
「这合欢真诀,是不是得双修啊?」
龙雅歌正色道:「一君二心,四侯八脉,待我慢慢与你讲来……」
「我晓得,一君就是我嘛。是不是我可以和别人双修来提升修为?」
龙雅歌:「君即指」命君「,取」立命之君「之意。合欢真诀以命君为主,
二心为辅。四侯八脉则是接下来功法运转的关键……」
「运功就是一起双修吗?」
「最重要的乃是焚清二心。想必你也能看出来,师祖传我这天炎灵体,即是
为了让我坐下焚心之位……」
「所以我先要和你双修?」
龙雅歌实在受不了了,抬手狠狠拍在扶手上:「双修双修!满脑子就知道双
修!」
「你给个准话我就不问了嘛!」宁尘臊眉耷眼地说。
「寻常双修之法,阴阳置换真气驳杂,若是没有精妙功法炼化,长久下去有
害无益;就算双方功法相合,也不过是给气海多几分生机,更易吐纳元气罢了。
另有采阴补阳之法等魔道行径,想要成就大道更是难上加难。我合欢宗神法,
岂是那不入流的枝末小技可以相提并论的!」
宁尘见龙雅歌脸都气红了,不敢出声,只偷偷在嘴里嘟嘟囔囔了两句。
龙雅歌却一眼瞧见,喝问道:「嘟囔什么呢!」
「你刚才说……」寻常「双修之法。意思是咱那神法还是得双修,只是不寻
常罢了嘛!」
龙雅歌抿着嘴憋了半天气,终是一声叹息:「你怎的尽去想那腌臜之事,叫
人看不起。」
「我的好宗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真不是我拍马屁,你不会是不知道自
己有多好看吧?我一个十几岁正当年大小伙子,没贼胆还不能有点贼心。再说了,
修行界青年才俊也不少,难道你就没有过动心的时候?」
宁尘头几句话,倒是哄得煌仙子不怎么气了,可听到最后一句还是忍不住冷
哼一声。
「笑话!那男女情事不过过眼烟云,想要成就大道羽化登仙,此等诸多杂念
只会绊缠手脚。宁尘,你修为不高,凡心太盛,我不怪你。可以后若是修行至高
深处,意念驳杂只会助长心魔。」
宁尘一抖搂手,行吧,你修为高,你说啥就是啥。
「按你说的,你是焚心位,那她是清心位?」宁尘朝斜后方的苏血翎努了努
嘴。
龙雅歌摇摇头:「阿翎预定要坐的是四侯之一的烈血侯。与我相对的清心位,
则需得一位水灵体女修辅佐。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既已现身,我便可从宗内细
细遴选,或在天下广布耳目,给你寻得清心者,以及其余三侯八脉。」
「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着,那我怎么修炼啊?」
「你道为何师祖只栽培下我这焚心等着你?那自是暂不需清心也可修行。你
本就神念强横,我以焚心助你充盈气海,弹指间修为即可突飞猛进。只是再往后,
需得清心帮你扩展神识,才能驱使得了四侯八脉,修为再上一层。清心位与你神
念融洽、心意相通,你若是醉心儿女情长,去和那人纠缠便好了,莫来烦我。」